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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权(264)+番外

众人都俯伏参拜,天盛帝并没有下辇,远远的看了殿中一眼,挥挥手道:“深更半夜,影子都不曾见一个,闹得成什么体统?都散了。”

这一句话出来,众人都愣了愣,谁也没想到陛下问也不问一句,直接便遣散了侍卫,宁弈立即直起腰,道:“是。”二话不说便令长缨卫下去。

吴文铭看见天盛帝过来,心中已经一沉,软软在阶上跪了,又觉得不妥,赶紧挪跪下阶,却觉得双腿僵木不听使唤,额上汗珠滚滚而下。

“吴大学士翻弄这半夜,也该累了。”天盛帝淡淡瞥一眼吴文铭,语气里听不出喜怒,“还是回值戍房歇着吧。”

话是没什么不妥,但是那句“翻弄”,用得着实厉害,吴文铭抖着嘴唇,颤声不成句,深深俯首于地,“是。”

“你是文臣,昌文殿大学士,”天盛帝高高坐在御辇上,脸掩在宫灯yīn影里,半明半暗间只看见一张嘴一开一阖,吐出的字眼平淡而森凉,“文臣就应持心守正,只以一心事君,为天下表率,时时勤拂拭,莫使染尘埃,寒窗苦读十余载,满腹道德文章可别用错了地方,机心筹谋之类,沾着了便该避之唯恐不及,若是不知自量卷进去,谁也救不得你——这里有一本前朝贤相李文正公的《臣论》,你拿回去,好好读读,什么时候读通了,说给朕听。”

一本书啪的扔下来,扔在吴文铭膝前。

吴文铭抖着手去拿书,薄薄一本,拿了几次都没拿动。

凤知微和宁弈,又对视一眼。

天盛帝这番话,厉害得很,几乎把老吴的面子里子全部撕了,似勉励似劝慰似警告似教训,平淡里无限压力和森森杀气,却又高高提起轻轻放下,临到头来,不过是个闭门思过,谁也听不出他的意思是从此永不叙用呢,还是只是冷落一段时间?

宁弈垂下眼睫,掩了眼神底的森然笑意——内阁四学士,有两个都算是他的阵营,而吴大学士本就是天盛帝提拔上来,用来制衡他的,虽然老吴不争气,这么快就卷入了党争,但天盛帝还是愿意给他机会,明知他有罪,也不打算重处,不过是怕从此内阁便彻底被自己把持而已。

帝王权力制衡之术,向来如此。

chūn夜的风更凉了些,树影起伏波动,似无数隐在暗处幢幢鬼影,对这朝堂波谲云诡尔虞我诈,发出森冷的讥笑。

“行了。都回去。”天盛帝厌恶的看了吴文铭一眼,几个膀大腰圆的侍卫上来,将他连拖带搀的扶了出去,隐约间老吴的袍子下端有些湿,所经之处,散发出一阵臊臭——某人受惊太过,尿崩了。

凤知微轻轻笑了笑,咕哝道:“真是随风潜入裤,润臀细无声啊……”

她微微皱了眉,心想老皇帝今晚有些异常,怎么就不下辇?不下辇自然最好,看出那个小太监的问题来,谁也吃不了兜着走,但是他不下辇,不走近,似乎也透着古怪。

遥遥的,天盛帝对殿内看了一眼,随即淡淡道:“玉明殿宫人没规矩,掌事嬷嬷有教管不当之责,罚三个月俸,自己去内务司领荆条一百。”

凤知微一惊,想开口却被宁弈一个眼神阻止,陈嬷嬷已经神色沉静的磕了磕头,道:“谢恩。”

“你手下的宫人犯事,你有权处置。”天盛帝道,“偷窃是大罪,乱杖打死,尸骨不留。”

陈嬷嬷又低声应了,凤知微眉头一跳,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天盛帝什么时候闲到连后宫一个小太监的处罚,也要亲自过问?

还有对陈嬷嬷的处置,也透着古怪。

他知道什么了?

“魏知。”天盛帝突然开口唤她。

凤知微跪前一步,“臣在。”

“你领着礼部,有件事正好你去办。”天盛帝眼神有点古怪,带点怒意带点无奈带点yīn冷的在凤知微身上转了一圈,“韶宁公主未嫁丧夫,昌德寺方丈给她推过命,她命中带煞,双十左右时当有一劫,朕想着给她化解戾气,也好渡了这劫数,就在西府街给她辟皇庙,让她先带发修行,暂去公主封号,赐佛号……永宁。”

凤知微心中一跳。扶在地上的手指一蜷,沾了一手湿冷的泥土。

天盛帝知道殿中的是韶宁!

所以他始终不下辇,迅速将所有人驱走。

所以他下令杖毙小纪子,尸骨不留——即将被乱杖打死的,不是眼前这个假“小纪子”,而是真正的那个还在玉明殿,闭门屋中睡祸从天上来的小纪子!

所以他罚陈嬷嬷——不是罚她管理宫人不力,而是罚她没有看好公主,却又因为陈嬷嬷临急机变,周全了公主和皇家的颜面,所以没要她的命。

所以他要把韶宁送出宫——此事不可能永远遮掩得住,韶宁出宫,玉明殿和今夜在景深殿的人,还有和这事有关的人,便要受到清洗!

但是他为什么要让韶宁出家?为什么要把皇庙设在西府街?为什么要让自己去办这事?

凤知微一瞬间出了一身冷汗——为老皇的老而弥辣,为他的无双心计,为他不动声色里的步步措置,为他对韶宁的一番深爱苦心。

也为自己——天盛帝qiáng忍怒火,以最和缓的方式为韶宁筹谋处理这事,摆明了是要成全这个女儿了。

这是城府深沉的帝皇,更是心思缜密的父亲。

“魏知。”天盛帝淡淡看着她,“你好好养伤,若是无妨了,便早日回朝,chūn闱的事还得你主持,你宅子被烧了,朕已经给你重新赐了一座,内务司应该已经打理好,直接住进去便是。”

凤知微唇角现出一丝苦笑。

老爷子为了女儿,和她讨价还价来了。

老家伙知道魏知不愿自毁前程娶韶宁,作为帝王,也不愿痛失如此人才,gān脆借着这事,将韶宁去了封号打发出宫,没了公主封号,魏知娶公主便不受律例约束,同时天盛帝也给她吃了定心丸——chūn闱还是魏知主持,就代表不会因为下嫁公主,而夺她官职。

事qíng到了这个地步,老皇帝含而不露,却已经将一切都说了清楚,根本就没给她留一分余地。

她要再拒绝,便是不知好歹。

总而言之,韶宁,她娶定了!

凤知微满嘴里发苦——今夜风云突变,起伏不断,人人都怀了一腔的好算计,只有自己是个倒霉蛋!

却也只得深深俯下首去,“陛下,微臣伤势已无妨,天亮即可出宫回朝办事,还是早些将公主的皇庙cao办起来才好。”

天盛帝凝视了她半晌,眼神掠过一丝宽慰和无奈,语气却已经慈和了一点,“公主的皇庙,靠在你宅邸附近,以后她不在宫中,有些事你要多照拂。”

照拂……照拂……在chuáng上照拂么?凤知微恨恨的揪着地上糙皮,将糙皮子当成韶宁的脸,我揪,我揪,我揪揪揪——

“她不照顾。”

突有gān巴巴的平板语声传来,第一个字还远在院子外,最后一个字已经到了天盛帝面前。

天盛帝身边的侍卫大惊,不知道是什么人无声无息便袭近来,慌忙齐齐转身拔刀,黑暗里雪亮的刀光连成起伏的涛影。

一条人影自黑暗中缓缓行出,像一尊玉雕自剥落的黑漆里冉冉展露光华,现出jīng美线条和流畅轮廓。

灯光打在他的肩,迸she出水色光华。

是顾南衣。

天盛帝见他倒松了口气,顾南衣曾经救过他的命,他也知道这人古怪,并不和他计较,却也没有令挡在身前的护卫让开,只在辇上侧身皱眉看他。

凤知微眼底爆出巨大惊喜——小呆没事了?

顾南衣瞟她一眼,又冷冷看了殿中一眼,一抬手,将手中一个衣衫不整的男子砰的往天盛帝面前一掷。

随即用比刚才还要漠然还要不高兴的语调道:

“该他负责。”

第十四章 这个可以

“该他负责。”

顾南衣一句话惊得跪在地上的凤知微险些跳起来。

她霍然抬头看顾南衣,掩在面纱后的脸自然是看不出表qíng的,但是无风自动的纱幕却可以感觉出顾南衣很不高兴。

而地下那男子,衣衫有点凌乱,脸色发青,竟然像是被冻僵了,凤知微借着灯光仔细辨认了下,认出赫然竟是当日三法司堂上做伪证,被革去功名的倪文昱!

这个绝对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此刻出现在这里,衣着凌乱,神qíng惊惶,手指间金光闪耀,仔细看却是一个jīng致的,御用的,未嫁公主才能用的金丝碧玺脚链。

不用说,也能明白刚才他做了什么。

凤知微从牙fèng里“嘶”的一声,一抬眼看见天盛帝脸色,老皇帝八风不动的面皮还是八风不动,但只在刹那间便令人觉得,那些纵横的皱纹更深了些,而隐在灯光背面的一双深潭似的凹陷的眼睛,幽幽的闪着鬼火似的光,一跳,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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