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凰权(328)+番外

顾南衣掉开目光,痴痴看池水里半残的荷叶。

他疼痛,却不悔,只要能对凤知微有利,没什么值得后悔。

在凤知微身边久了,他渐渐觉得,自己对她的帮助,其实并不是她最需要的,组织再qiáng大,终究只能保护她的人身安全,对于她内心深处宏大而磅礴的愿望,组织的力量还不够,而他自己,不如宗宸医术治人,不如知微智绝天下,一身qiáng绝武功,不过在她遇上刀枪之时帮她拨开,而她遇见的更多的险,却是来自于天下朝局里那些波谲云诡的yīn谋和陷害,他看着那些yù来的山雨沉潜的雷云,却完全的无能为力,那种无力感,很久以前便深植在心,只是在偶一想起时,便不住安慰自己——她还需要我,我能保护她。

然而到得如今,当凤知微自身武功也足以自保,当她qiáng绝智慧足够她应付一切险厄,当她地位日高出入护卫三千,已经无需担忧自身安危的时候,他便觉得,自己的存在和力量,如此单薄。

他甘于一生只做她一个单纯的护卫,却不甘于自己不能帮助她更多。

如今,当他终于能为她做些什么,却还要她因为他而自愿放弃,他不能接受。

知微。

我曾以为分离便是崩毁,然而事到临头,才发觉有时候分离也是成全。

就此割舍我的骨血,我的亲人,成全你当初那日,最广大最艰难的那个誓言。

他微微抿紧唇,将女儿抱回膝头,脸贴着顾知晓的后脑勺,细细嗅她带着奶香的发。

一直处于茫然状态的顾知晓,被这一抱终于回神,霍然扭头,一滴眼泪飞洒在他脸上,她也不擦,直着眼睛瞪着顾南衣,尖声道:“你不要我了!你留我一个人!”

两行泪水从眼角无声无息泻落,反she着粼粼微光。

“不。”顾南衣用手指给她拭去泪水,“爹爹陪着你。”

“真的?”顾知晓一眨眼,眼泪便啪啪的掉,但眼睛里已经冒出喜色,“不走?”

顾南衣犹豫了一下,道:“你太小,爹爹要陪你。”

“那我们是要留在西凉吗?”顾知晓神qíng急切,“多久?一个月?一年?”她瞪着眼睛,掰着指头,说到一年的时候,倒抽了一口冷气。

“我也不知道多久。”顾南衣抱着她,轻轻的晃着她小小的身子,“晓晓,爹爹是你姨的,爹爹要先在这里陪着你,等你姨。”

“姨要丢下你了吗?”顾知晓给他晃得有点困,口齿开始不清楚,“你跟着啊,带我一起跟着。”

“是爹爹要丢下你姨了。”顾南衣淡淡的道,“爹爹要陪你。”

顾知晓狐疑的抬头看他,眼里有种“难道我终于比姨要紧了?”的惊异和惊喜神qíng。

“你姨给了我们很多,你是她救的,也是她养大的。”顾南衣将她被泪水浸湿的一缕乱发拨开,“爹爹要为她做点事,你要帮爹爹。”

顾知晓沉默了一阵子,点点头。

“你陪着我,我们就在这里。”

顾南衣抚着她的脸,慢慢的道:

“好。”

最后两句短暂的对话之后,父女俩不再说话,顾知晓困倦的闭上眼睛,眼角里沁出一点未流尽的泪,顾南衣久久的凝视着女儿的脸,半晌,俯下身,将自己的脸,缓缓贴在她泪痕未gān的颊上。

他的面纱沉沉落下,遮住了两人的脸,没人知道贴近的这一刻,他脸上是什么神qíng。

月色冷冷的照过来,相拥的父女沉静如雕塑,衣色在月色下一片浅浅的白,倒影却合二为一成黑色的石,在泛着冷光的鹅卵石路上,绵绵长长的拉开去。

风在此刻chuī起,如此旷凉。

==

旷凉的风,chuī散那对相依至今的父女,一生里最重要最契合命运的一次谈话。

旷凉的风,chuī过重重假山,chuī不散眼角无声的汹涌的泪。

凤知微肩抵着假山,微微的低着头,她抵住假山的力道如此之重,让人担心她是不是会把假山挤倒或者把自己的肩膀挤碎,以至于肩头重重染了一层青苔的淡绿色,洇染在青色锦袍上,似较浓的一块泪痕。

她微微低着头,脸半偏在一丛灌木后,没有谁能第一眼看见她的脸,唯有此刻的月色知道,那一角脸颊上,泪水无声恣肆的流,像汹涌的泉水,倒映了这一刻冷月天光。

自那年宁安宫后,凤知微第一次如此流泪。

历糙原之乱,战争之险,被俘之惊,朝局之陷,她自长熙十三年的雪后走到如今,遇见多少该落泪的事,却从未流泪,曾几何时她以为,想必这一生的泪,都在那年宁安宫母亲榻前,当着天盛帝的面,那般虚假而又真实的,流尽了。

然而今天,她才知道,有另一种疼痛,如小刀,刻入骨髓,将这身凝了冰的血与髓,都化作滔滔泪水,不绝。

这一生这一次别人的谈话,字字平淡而字字惊心,字字听在耳里,像谁的手指狠狠掏挖了颤动不休的心,在那样翻涌的疼痛里满身灼热而又冰凉,以至于她僵在假山后,那般历经风làng满身机关的人,也失去了一切语言和行动的能力。

她只能流泪,在假山后,冷月中,不敢将一声哽咽惊破这一刻沉重而决然的撕裂。

真正的撼动并非来自危险与磨折,而是他人给予的不可抵挡的拳拳心意。

十八年有多寒苦艰难,此刻便有多疼痛温暖,曾以为这一生凝了冰结了雪永不可化冻,到了今日她却感激自己还是来过这一遭。

月色不分疆域,照在假山两侧,此处是抵肩默默流泪的她,彼处是相拥安静如沉睡的父女。

一处心思,两处孤凉。

良久之后,一片寂静中凤知微听见池边有点动静,慢慢探头,看见顾南衣将睡着的顾知晓抱起,离开池水,jiāo给了远处一直等候的宫女。

凉亭边等候的宫女很多,看来吕瑞早已对顾知晓的身份有了确定,在宫中不动声色的给她加派了保护力量。

顾南衣将女儿jiāo给宫女,宫女来接的时候,他的手顿了顿,却依旧决然的jiāo了过去,凤知微转过头,闭上眼睛。

等她再睁开眼时,眼睛里已经没有泪水,对着池水匆匆洗了脸,用了点脂粉遮去微微红肿的眼角,当她若无其事转出假山迎上去时,脸上看来一切如常。

她带着笑迎上顾南衣的目光,第一次感谢他那永不取下的面纱——如果此刻她看见他的眼睛,她害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当面落泪。

“去哪转悠了?”她的语气平静如常。

顾南衣似乎仔细的看了她一眼,随即半偏开脸,也还是那个没有起伏的声调:“陪知晓玩了一会。”

他什么时候也会说这么半真半假最不可分辨的谎言了?凤知微想笑,却更想哭,微微扬起脸,“嗯”了一声道:“她可好?”

“很好。”

两人都不提将知晓接回去的话,并肩慢慢走着,鹅卵石小径上拉开长长的影子,他的影子,沉厚的覆盖住她的。

半卷的残荷叶上有露珠悄然泻下,声音细微却惊心。

半晌顾南衣突然道:“我有本秘笈,等下给你,你练练。”

凤知微沉默了一下。

顾南衣有点疑惑的偏头看她。

“好。”

最后两句短暂的对话之后,两人也不再说话,一路沉默的走下去,花园里小径弯弯曲曲,似乎要无边无垠的周折不尽,而彼此的影子,却已经抵达路的尽头。

==

陛见赐宴之后,似乎很安静了一段日子,这段空闲时间果然被顾南衣拿来督促凤知微练功,他一反往日点拨她练武时的散漫和随意,显得严厉而心急,很多时候近乎bī迫式的教,三日能练成的一招他要求必须半日,半日还嫌长,手里居然还抓个小鞭子似乎很想随时抽凤知微一顿,凤知微其实是没有那么多时间练武的,她身居高位百事缠身,哪能这样从早到晚的练,可她也一句反对都没有,推掉所有应酬,除了每日写几封信召见几个人,有点神秘的安排了一些事务,其余时间都专心和顾南衣泡在内院,jī鸣既起,三更方歇,很多时候筋疲力尽,恨不得爬了回去,在顾南衣面前勉qiáng支撑着走回自己的屋子,门一关她就是真的爬上chuáng的。

饶是如此她也不曾说过一句苦,少爷教什么她学什么,唯一反对的就是顾南衣要灌输自己内力给她或者想打通她全身经脉,逢着他有这种想法她便毅然以罢学相威胁,顾南衣只得作罢,凤知微又命跟来的暗中护卫把守好自己的门户,别人靠近问题不大,坚决不给顾南衣靠近,以免自己晚上睡觉困倦太过,被顾南衣爬进来耗费自己真力给她打通经脉。

到了第七天头上,顾南衣终于没有拿出新东西来教凤知微,好歹囫囵吞枣的学完了他的课程,余下的不过是自己练习提高,凤知微松了口气,刚想找人给自己松松筋骨或者上chuáng睡上一天,又接到吕瑞请柬,邀她南苑皇家园林狩猎。

上一篇:凤倾天阑 下一篇:女帝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