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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权(387)+番外

胖阿花安静了下来。

她死在丈夫身前,隔着牢门。

一生里最后一句话,是在忧心他的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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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房里沉寂下来,连哭声都不渐闻,有一种气氛沉凝肃杀,bī得人不敢放声,金花们怔怔望着跪在那里的姐夫,眼泪无助的落在尘埃里。

辛子砚长久的跪在那里,一个古怪的姿势,双肩拱起,脸挤在栅栏间,乱了的长发垂下来,纷披在肩头,牢房上方小窗里白月光落下来,他的背影像一只受伤的鹤。

半晌有沉闷的声音从那拱着的方向传出来,飘忽游离,像个沉沉罩下来的黑色噩梦。

“……我不该宠她太过,害她什么都不懂……”

金花们怔了怔,一头撞在牢门上,眼泪滚滚湿了一地。

他和她相遇于微时,饥荒岁月她养活了他放弃了孩子,等到他功成名就她已不能生育,从乡下到帝京,锦衣玉食买不来内心安宁,他只觉得欠她,一生一世报不清,便用一生一世的迁就来赔,她要乱吃飞醋,由她,她要持刀追夫,由她,她不爱和官宦夫人jiāo际,由她,她固守着学士府种自己的地不见外人不问世事坚持做自己的农妇,由她。

他以为回报就是宠就是让就是糟糠之妻不下堂,却不知朝堂险恶她做了他的妻就该学着正确应对风làng。

没有谁能够保护谁一辈子,这道理到今日他才懂,后果却太惨痛。

这一刻的夜色风凉,这一刻的白月光。

不知道多久之后,辛子砚忽然抬起头来,看着对面一直怔怔沉默于黑暗中的凤知微。

他泪痕已去,但眼色血红,满目里纷乱着燃烧的妖火,势必要将眼前的人烧尽,为此不惜将自己架为柴薪。

“魏知——”

“我和你——不死不休!”

第十五章 合谋

牢狱里辛子砚的恸呼震动整个卫所,撞在铁壁之上回旋激she,she到哪里都是带血的钢刀,那样的万刀攒she里凤知微闭上眼,一瞬间眼角莹光一闪。

冤冤相报,冤冤相报……

胖阿花的尸体就横陈在她眼前,五年前,她的夫君做出了一个对凤知微影响深远的决定,五年后,仿若命运轮回,那个决定携来的深黑的死亡yīn影,照she在了她的身上。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凤知微的手指,在暗处紧紧绞扭,冰凉至毫无温度……她一生杀人无数,却从未因此亏心,然而此刻她终究不能睁眼,去面对那样绝然的无辜。

“砰嗵。”一声,痛极攻心的辛子砚晕过去了。

七朵金花多年来在姐姐姐夫照拂下不问世事,此刻大变之下反而突然成熟了许多,看见辛子砚晕倒也没张嘴傻哭,大花当即就对那头领跪下了,呜咽道:“……拜托大人,照顾我们姐夫,我们要回去……收殓姐姐了……”

那头领扶起她,瞟一眼凤知微,点头不语,金花们默默将胖阿花尸体抬起,没有直接出门,却绕到了凤知微牢前。

她们什么也没说,带泪而平静的,抬着姐姐尸体,一个个走过牢门前。

“呸!”大花突然一偏头,一口唾沫凶狠的吐在了凤知微袍角。

“呸!”二花跟上,浓痰落在凤知微袖口。

“呸!”三花劲大,呸到了凤知微脸前。

……

等到七花都走过,凤知微已经浑身láng藉。

她始终没有动。

事qíng发生便得面对,她永不惧为自己造成的后果承担任何罪责。

包括这些痛失长姐的乡女们,用她们最直接的方式所表达的憎与恶。

杂沓的脚步声远去,金羽卫们在默默收拾地上的血迹,地面被冲gān净,淡淡的血腥气却还在鼻端存留,更多的是内心里永裂的伤痕,无法愈合,直等着再次扩大,直达死亡。

辛子砚晕着,似乎不想再醒来面对那样的噩梦,金羽卫们对视一眼,没有试图去救醒他,却里里外外留下了很多人看守。

今日之事,两大学士已成死仇,他们害怕之后还会出什么事,不敢再掉以轻心。

刚才还凄清的牢狱里,现在钉子般站满了卫士,在暗处雕像般沉默无声,那些纷沓的呼吸声里,凤知微缓缓睁开眼来。

她的牢狱斜对面的小窗,在不为人所察觉的角度,突然有光芒一闪。

那是潜伏在暗处的她的护卫的暗号,等待着她的下一步指示。

凤知微久久沉默着,慢慢擦gān净身上脸上的痰迹,最终缓缓竖起手掌。

她的手掌影子被油灯照she在墙上,一个直直的竖立的符号,属于她和她的暗卫的密语。

“停止。”

随即她慢慢的躺了下去,小窗上那点光芒不见,暗卫已经撤走。

她却不知道。

有一个人,在黑暗而又四处警卫的卫所内自在穿行,在几处不起眼的拐角里,他都停了停,似乎发现了什么东西,随即他一路向外走,一直到离卫所不远的稀疏的树林间,俯身背手看着地面,又跃上树梢,四面看了看方向,在树梢奔走了一阵,在某棵树上停了下来。

他在树梢的树桠里找了找,找到了点细微的布丝,又在树身上看了看,看见了一些熟悉的痕迹。

然后他站在树梢顶上,转了转身子,从怀里掏出个小镜子,对着某个方向,慢慢的做了个手势。

经过巧妙反复折she的光芒she出。

远处暗牢里凤知微斜对面的那扇小窗,光芒一闪。

此人打出的暗号,和先前暗卫对凤知微打的暗号,一模一样。

只是凤知微因为暗卫已经撤走,没有再抬头看小窗,她闭着眼睛,不知沉思还是熟睡。

远处,那人却已经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抬起脸来,白月光照在半边脸上,眉目并不出奇,但目光偶一掠过,像风过了稻田青光一闪,锋芒慑人,却又瞬间隐藏。

金羽卫指挥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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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熙十八年震惊天下、牵动两位大学士的“河内书案”,因了一场意外的死亡,最终的结局却是戏剧化的。

辛大学士夫人得知夫君被押,误闯卫所大牢而身死,这事传到天盛帝耳中,老皇帝也怔了半晌。

宁弈等人趁势在驾前说了许多辛氏夫妻恩深义重的qíng形,言语唏嘘,辛氏夫妻本就是帝京最奇特最有争议的一对,天盛帝以前也对这对夫妻的轶事有所耳闻,还曾开玩笑问过辛子砚,要不要帮他把他家那河东母狮给休了,另赐良配,结果原本哭着喊着要休妻的辛子砚立即脸都白了,一个劲的谢恩请辞,天盛帝当时还引为笑料,好好取笑过他一阵。

虽然取笑,但是众人心里都还是有几分佩服的,功成名就易变心,糟糠之妻不下堂几个男人能做到?何况还是这么不相配的一对夫妻。

老皇抚膝沉默良久,最后叹道,“由来夫妻琴瑟相谐容易,生死相随却难,子砚不幸,却也大幸,这等夫妻qíng义,我辈不如。”

皇帝如此评价,可谓难得,众人唏嘘落泪,气氛感伤。

据说当时楚王殿下便有一句话“辛先生能对令其颜面扫地的糟糠之妻犹不离不弃,何况恩qíng深厚的陛下?”当即令天盛帝动容。

随即便有恩旨,着“河内书案”押后再审,辛大学士暂且还家cao办丧事,当然金羽卫全程跟随,虽说押后再审,但天盛帝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态度已经显露了出来,因为在辛子砚丧事即将cao办完毕的时候,一道旨意释放了凤知微,以“行文妄诞,但系无心之失,着降一级留任,罚俸一年”,作为了对宁弈指控魏知“心怀谋逆,眷念前朝”的终结处理。

凤知微出狱那天,正逢辛夫人下葬,半城纸钱飘洒,一路哀哭凄凉,辛子砚麻衣戴孝,神qíng麻木,被众人扶在前头,他不过短短几天,便瘦了许多,半鬓白发怵目惊心,送葬队伍一路过去,百姓无不动容。

辛氏夫妻以滑稽搞怪闻名帝京,最后却给帝京留下了最为凄凉和动人的恩义传说。

送葬队伍和迎接凤知微出狱的大学士仪仗,在南市街头迎面相遇。

盛夏清晨yīn霾yù雨,云层压得很低,檐角下黑色蝴蝶和苍白纸钱一同飞舞,扇起的气流也是窒息灼热的。

长街尽头麻衣如雪,长街路口黑马上凤知微一身黑衣,白与黑,同样肃杀。

马上的凤知微,和队伍前步行的辛子砚,几乎无可避免的第一眼看见对方。

她在他眼底看见无尽的空dòng和荒漠,不是什么都不存在,而是因为太满,gān脆一起丢了出去,和命一起,等命来换。

他在她眼底看见无尽的黑和深邃,因为留存了太多东西而成了空寂,那样的黑无惧却又哀凉,像在等着宿命最后的绝唱。

默默对视,于长街的两端。

中间是飞舞的雪般的纸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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