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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权(440)+番外

他把亲生子以养子的名目养在凤夫人身边,至死不告诉她真相,就是为了将来,她能狠心做完该做的事。

所以凤夫人到死,也不知道,她等了十六年等他去死的那个孩子,是她的亲生子。

代代血浮屠首领,是不是便是因为这种隐忍狠绝心志专一,极度的专一带来极度的无qíng,才能成为铁血密卫的第一人?

凤知微沉在黑暗里,想着那包裹着婴儿小衣服的石头,想着千里外凤夫人和凤皓的孤坟,想着娘临死前都不知道她爱的人骗了她,不知道皓儿原来是她的亲生子,想着如果她知道,那么一切是不是根本不会发生?

她冰凉的手指摩挲着信笺的封面,良久,落下泪来。

黑暗里,一声细若游丝的呢喃,慢慢飘散。

“……这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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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

战局突然发生变化,前去陇北边界增援的华琼火凤军,在长宁诈败之后,突然遭到朝廷大军偷袭围困,被困在陇北边境翔山。

与此同时,南海将军突然对西凉出兵,新任南海将军姚扬宇,一战将西凉边境守军打退数十里,顾南衣因此被凤知微催促着回到西凉。

一直在压缩退让的天盛大军,此刻似乎终于按捺不住,终于在大成军队面前,展现了第一大国百万雄军的气概,频频出击,不断进攻骚扰大成诸境,诸路军接连败退,杭铭被擒,除了来去如风的顺义铁骑之外,大成诸军形势一片危急。

新立的大成政权,眼看便要风雨飘摇,女帝十分焦灼,为此召开朝会,表示要御驾亲征救出杭铭和被困的华琼,这个想法立即遭到所有将领的反对,女帝却一意孤行,表示擒贼擒王,与其四面救火,不如直捣huáng龙,当即带领jīng兵甲于天下的十万顺义铁骑,穿恒江直扑帝京。

大军日夜疾行,在必经之地洛县附近和虎威军相遇,经过试探xing接触,不分胜败,随即各自扎营,隔洛水对峙。

今年冬天特别冷,十二月江淮的冬更是yīn冷入骨,凤知微披着大氅钻出帐外,隔着烟雨濛濛的黎湖,看着对岸若隐若现的洛县行宫。

“对方阵营里应该有地位极高人物。”凤知微对跟着出来的顺义铁骑首领兀哈道,“阵法很是不错。”

她抿着唇,有句话没说出来,阵法不仅不错,风格还有些熟悉。

“怕什么。”兀哈满不在乎的cao着不熟练的汉话道,“将来兵挡土来水淹!”

凤知微笑笑,也不纠正他的语误,道:“兀哈,记得我一句话,不要逞匹夫之勇,要以士兵xing命为念,若是我有个什么不好,你们不要死扛,撤走就是。”

“陛下为什么这么说?”兀哈硬邦邦的问,“为什么还没开打就说这样的丧气话?”

“战场无qíng,瞬息万变,我不过是说一个可能而已。”凤知微淡淡道,“不过这也是命令,兀哈,我刚才的话,记住了。”

兀哈想了半天,半晌才道:“是!”

凤知微满意的点点头,眼神突然一凝——对岸黑光一闪,飞来一支响箭,夺的一声钉在帐篷顶端。

士兵赶来护驾,将那响箭取下,箭上附着一封书信,凤知微取下看了,笑了笑道:“劝降书。”仔细研究了阵子,点头道,“嗯,文采不错,‘假以窃伪之国体,可堪天军之一摧?’语气也很大。”

“放他个狗屁!”兀哈跳脚大骂,“揍死你个软脚羊羔子!”

凤知微将信叠好,沉思一阵,挥手道:“回信。”

书记官赶来,凤知微眯着眼望着对岸,缓缓道:“假以掳掠之大位,可堪天命之一摧?”

书记官提着笔等了半天,她却不说话了。

“……陛下,就这一句?”

“就这一句。”

“……”

信附在响箭上she了过去,隐约可见雾气里对岸一阵骚动,过了阵子,又是一支响箭she了过来。

这回信似乎很长,最起码凤知微看了半天,然后没要书记官,亲自提笔写了回信。

她写得也很长很认真,眉宇间有淡淡的苍凉和解脱,不像在阵前和敌方主帅飞箭谈判,倒像在泼墨临屏,jīng心写人生绝笔。

又过了阵子,响箭she来,这回的信非常简单,只有四个字,字迹明显和前面两封不同,龙飞凤舞,墨迹淋漓。

“你来见我!”

众人瞥见这几个字,都露出怒色——什么人敢对陛下呼来喝去!

眼尖的书记官却发现,女帝捧着信笺的手指,似乎有些微微发颤。

和众人的愤怒喧噪不同,女帝一直是沉默冷静的,她若隐若现在冬日寒雾中的身影,让人觉得寂寥和孤凉。

随即她笑笑,道:“备船。”

“陛下!”

“我要和对方谈谈。”凤知微一笑回眸,“兀哈,别拦我,人不能逞匹夫之勇,现在qíng势,与其蛮打,不如为你们寻一条最好的退路。”

“陛下——”

兀哈不是汉人,汉话不熟,脸红脖子粗的说不出话来,糙原汉子一向最服从命令不懂机变,其余大将都不在此处,竟然无人可以阻拦凤知微,她jiāo了一封信给兀哈,头也不回上了船,船头上油灯悠悠晃晃,淡huáng的光在雾气里晕染开一片暗昧的颜色,灯光下女子长发在风中微微掀动,白色的大氅像一抹游移的云,涂在冬夜萧瑟的背景里。

兀哈看着那抹云般远去的背影,心中突然涌起一个奇怪的念头——仿佛这么一去,他们的温和而又尊贵的女帝,便永不再回。

那抹背影渐渐消失在雾气里,兀哈怔怔一抹眼,不知何时掌心里一抹cháo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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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知微下了船,早已有士兵等候在岸边,看她只带了几个护卫竟然真的就亲身过来了,都露出惊异神色,却训练有素的不多说话,躬身相迎,态度恭敬,看守严密。

一骑驰来,马上来迎她的人,却是淳于猛。

故人相见,却在此时此地此qíng此景,两人都百感jiāo集,淳于猛怔怔看着凤知微,他是宁弈亲信,在南海之后便清楚凤知微的身份,此时想着当年青溟旧事,树下拼酒,陇南共难,兜兜转转,到得今日昔日故jiāo竟做了敌国君主,这人生事,真是从何说起?

凤知微竖起衣领,雪白的大氅掩着巴掌大的雪白脸,衬得一双眸子如这冬日浓雾般深不见底,她迎着淳于猛似陌生似疑问的目光笑笑,淳于猛蓦然便湿了眼眶——那一笑,恍然便是当年初进青溟的魏知,从容,温和,带着对这尘世微凉而又博大的了解。

“陛下……”他有点不自然的说出这个称呼,“请跟我来。”

“叫我知微。”凤知微笑一笑,觉得此刻见到故人真是很安慰的事。

弃舟上岸,一路前行,前方的宫殿渐现轮廓,凤知微眯眼看着那巍峨jīng致依旧的宫殿,轻轻一笑。

果然是在这里。

在前殿,凤知微在自己卫兵愤怒的目光中,平静的接受了重重搜捡,随即跟着淳于猛向后走,在那座双层密殿之前,淳于猛停下,道:“我只能到这里。”

凤知微点头,正要走,淳于猛突然叫住她。

凤知微回首,淳于猛望着她的眼睛,眸光澄澈而诚恳,“……好好谈,不要意气用事……请……眷顾彼此。”

凤知微望进他的眼睛,只觉得鼻子微微一酸,抿抿唇,慎重的点点头。

她轻轻迈上台阶。

距离上次踏上这台阶,已有四年。

她记得那段看似平静实则惊风密雨的日子,老皇驾崩之日,她偷盗了两件最重要的东西远飏而去,从此国土分裂天涯远隔,一回首,四年。

距离第一次踏上这台阶,已有八年。

那日殿前落花如霜,她绕行阶前,轻笑声恍惚间似依旧响在耳侧,仿佛前一刻还躺在密殿之下和他同观星月神话,一回首,八年。

她曾以为自己永生不会再踏上这块土地,然而当有一日终于重回,却也不悔。

裙裾轻轻拂过廊柱,十八廊柱,十八相遇,最后一副刻着错过,当时不过是纪念,如今却知那是命运的谶言。

殿门缓缓开启。

长阔数十丈的宏伟殿堂,并没有灯火通明,只在长长的地毯尽头,点着一盏昏huáng的烛光。

烛光下,他轻衣薄裘,斜靠九龙夺珠巨大屏风,手提酒壶,正缓缓斟酒。

烛光斜斜照着他的脸,长眉下眸色极黑而脸色极白,鲜明潋滟,如画眉目。

时光催老的是人心,不是容颜。

听见推门声,他没有抬头,手指稳定的将酒斟满,只淡淡道:“来了?”

她“嗯”了一声,鼻音有点重,他手指突然轻轻一颤,一滴酒液落上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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