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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本色(376)

街上吃东西的,下棋的,喝酒的,赌命的,所有人都无声回头,盯着一路走过的景横波。

女人们从男人的怀中直起腰,把景横波从头看到脚,眼神里有嫉妒,更多的是羡慕。

整条街忽然从极度喧嚣变成极度安静,那些诡异的、探究的眼神,盯得连景横波这样胆大的人,都觉得发毛。

她知道自己美,原以为在这样龙蛇混杂的地方,被人看见了脸,难免要有争夺和调戏,但是奇怪的是,所有人都没有。

她一路踏着安静和诡异的目光走过,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她所经之处,所有人都让开一条路,那条路直通玉楼,她想躲入角落都不行。

她硬生生被那些人bī着走向今日宴客的玉楼。

玉楼门口站着店主,大佬们还没来,店主以及所有的小二已经在门口迎客,看见她长驱直入,立即迎了上来,道:“姑娘请后房休息,稍后等候传唤便是。”

景横波莫名其妙,实在不明白这些人葫芦里卖得什么药,难道认出了她的身份?瞧着也不像啊。

既来之则安之,她进了玉楼。

她的身影刚刚没入楼内,死寂的街道轰然一声,又活了。

议论声如làngcháo,险些卷了这微雨街道。

“哈,今晚的头牌好姿色!”

“也不知道华帮主从哪找来。好像不是关家川本地花楼的。”

“也许是上元的花魁吧?瞧人家通身那气质。”

“被请的那小子是谁?好艳福!”

“得了,他算什么东西?小心有命来,没命回哟!”

……

景横波站在玉楼二楼的窗前,看着底下的动静。

她被店主热qíng地接进来,没人问她的身份,没人对她进行任何查问,她被直接请入一间休息室,那里chuáng帐被褥梳妆台准备齐全,连洗澡间都有。

店主让她好好休息,屋内用品随她取用,还送来一套jīng美的衣裙。

有两个小丫鬟随后进门伺候,问她要不要洗澡,神态恭敬。

景横波当然不要洗澡,她要解开谜团。

以她的口才,骗俩小丫头分分钟的事,没多久就知道了,原来这里所有人,都将她当成了今晚来陪客的头牌。

玉楼坊群宴,将会请出最美的姑娘,来陪伺最重要的客人,这是惯例。

所以她出现时,所有人为她容貌所惊,自然而然便以为,她是那个来陪客的花魁。

至于她穿得简单,衣裳打扮都不像花魁什么的,倒也没人奇怪。玳瑁本地武风浓郁,世道不平,女子常常也学些粗浅武艺或者学会改装,以求保护自己。

景横波站在楼上,看见本地花魁们先后来到,有些青衣小轿,有些也随意步行,反正这店里安排周到,来了之后再化妆换衣都可以。

景横波有点奇怪,她看惯了古惑仔,这种黑道大聚会,难道不怕仇家混入?如果有人混进来,刺杀了谁谁谁,不是立刻就可能改朝换代?

小丫头们笑起来。

“姑娘大概是到玳瑁不久,不晓得我们玳瑁的规矩。玳瑁早在十年前,便由三门四盟七大帮首领定下规矩,但凡非武力争斗群聚场合,不允许任何人出手伤害他人。以此保证各家势力在需要和平谈判时,都能安安稳稳坐下来谈。这一条,所有首领都发过了血誓,我们玳瑁对誓言看得很重,一旦背誓,会被整个江湖群体追杀,永无宁日,没人敢违背。”

随后小丫头们委婉而又坚持地请景横波沐浴,景横波洗澡时,发现她们目光灼灼,行动轻捷,不动声色便检查完了她的衣裳。而屋子外头,时不时有人影闪过。

不是不查,是不动声色的查,确实,在这里刺杀很难,这屋里屋外有多少人和机关且不说,光外头各家势力安排的帮众,就好比铜墙铁壁,谁能飞得出去?

既然这样,那就顺水推舟,景横波痛痛快快洗了个澡,坐在妆台前化妆。

她谢绝了小丫头的帮忙,自己打开妆盒,面对那八蝠菱花铜镜时,她有隐约的恍惚。

仿佛还是玉照宫,台前对镜贴花huáng,那一座属于她的妆台,映过她妆容,记载过她笑脸,揭开过地宫秘密,躺过翠姐尸体。

最后一霎铜镜留像,是否倒影的是她惨白容颜。

对镜,贴花huáng。

她淡淡描眉,眉如远山,黛色青青。

如今那宫室是否凄凄清冷,蛛网尘结,huáng铜镜上落满灰尘,再映不了人间万象,少年无忧。

镜中的那个人,此刻漂泊在千里之外,在黑暗而陌生的地方,一步步为生存挣扎。

她选桃红胭脂,眼角一抹,洒淡淡金粉。

金粉宫阙,桃花纷落,那一年玉照宫的chūn,从此留在了谁的记忆中?

她取艳红口脂,轻轻一抿,唇间便锁上那年chūn色。

人生最艳在少年,过了那一段流丽年代,便得敷上一层层的妆,施朱敷粉,点翠落脂,一段斑斓遮一层霜,忘却这秋深天凉。

她梳拢乌黑云鬓,高高堆起,簪一双并蒂秋海棠。

那年镜中人在身后,他俯身的气息香远而淡,她记得他手背的冷和细腻,像夏日里触及一抔gān净的雪。

雪色暗影纱长裙,紫绡披帛镶浅金云纹边。依稀宫裙式样,端庄高贵,曳出的长长裙摆,却又暗藏几分风流华艳的脉脉心思。

她也曾是风流女王,帝歌回眸惊艳全城,狂野繁花雪纺裙拂过无数人心扉,却没能在自己的宝座丹墀上稳稳曳过。

所以,重新开始。

……

她自镜前盈盈立起,身后,两个小丫鬟,早已窒住了呼吸。

原先只觉得美,不需思考便认定必是第一花魁,此刻眼底那般容颜,却让人忽然觉得,花魁两字太过亵渎。

她们甚至不敢大声呼吸,怕呼吸太热太浊,污了这玉妆雪砌的美人。

景横波静静坐在镜前,恍惚里觉得,似乎自己像个盛装打扮的新娘子,在等待自己的良人。

随即她便轻轻扬起嘲讽的唇角。

这纷乱玳瑁,黑暗江湖,糙莽聚会,哪来的良人?

……

天色越来越暗,姑娘们基本到齐,随即大佬们顺序出场。

她在楼上观,小丫头轻声介绍。

“高个子,脸色发金的是炎帮帮主华炎,也是今天的请客的主家。”

“竹竿一样瘦的是筏帮帮主,掌管北玳瑁水上生意。”

“光头,身上那柄刀比他人还高的是天意刀的王和尚。手下刀客八百,个个悍不畏死。”

……

“huáng发虬髯,高大威猛的是烈火盟盟主蒙烈火,跟在他身边的是他家的六小姐,号称女六公子,据说才gān超于众兄弟姐妹之上,最得蒙盟主喜爱。有说烈火盟将来要传给这位女公子,她曾公开扬言不嫁,只娶男人。”

“这是罗刹门的女门主,据说就叫罗刹,想不到今天她也来了。她是三门之一的主事人,也是这北玳瑁的头号首领。”

“另外几位我们也不认识,可能是从南玳瑁和黑水泽赶来的。其他几个大帮会的首领吧……好大阵仗……”

小丫头也发出了惊呼声,似乎她们也没想到今天这么大阵仗。

看样子她们也不知道今天请的是谁,景横波心中一动,觉得玳瑁的江湖势力当真不可小觑。排名最弱的炎帮名下一个酒楼,培养的一对小丫头,对这些江湖事和江湖大佬都很熟悉,可以想见其余人的势力和能力。

不过,引发这么大阵仗的客人,却还没来。

看得出来,底下那些大佬们的脸色不大好看。

满街的随从们脸色更不好看。

出动如此阵仗,请这么样一个轰动玳瑁的客,换成任何人都该受宠若惊,早早等在门口才是,这位客人,却好大架子,让这许多大佬们等!

时间一分一秒流过,连楼上景横波都等出了好奇心——这时间也太长了,这些大佬们谁这样等过人?这位不会是故意的吧?故意激怒这玳瑁所有江湖势力?找死啊这是?

楼下一间静室内,喝茶等候的大佬们,已经喝了满肚子的水和怒气,大部分人都已经饿了,因饿而生火,个个眼神灼灼凶狠。

“如何至今不来?帖子到底有没有送到!”一个声若洪钟的老者,怒声问。

“回熊门主,帖子送到了,直接送到了对方山门,那边也说一定准时到。”立即有人颤声回答。

“要我说,就不该动用这么大阵仗请人。他配吗?你们偏偏说,这人能在我如此复杂的玳瑁扎根,悄然发展这样一股力量,非同小可。必须摆出足够大的阵仗,将之一举压服。现在人还没压服,自己倒先被人甩了一耳光,呵呵……”一个面白无须,腰若水蛇,眼角微微呈现不正常赤红色的男子,不住冷笑。

“或者,正是阵仗太大,此人吓得不敢来了,也未可知。”一个面容jīnggān的中年男子笑道,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年轻男子,那男子却微笑着,只遥遥望着窗外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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