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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本色(480)

“裴枢……”景横波把井壁一寸寸摸过去,声音从未如此柔和,“我知道你没死,我知道你骗我,你一定想看我急对不对?嗯嗯我承认,我真的急了……你舍得我急吗?回答我一声好不好?”

……黑暗中他呼吸急促,张口要答,一只冰冷的手,忽然捂住了他的嘴。

他要挣扎,四周却十分紧窄,他完全动弹不得。

“小枢枢……”粗糙的井壁磨伤了景横波的手指,她似浑然不觉,语气多了几分诱惑,“出来啊,别闹了,你出来,咱们什么都好说,你伐开心,要抱抱也可以,怎么样,想不想?”

他挣扎得更激烈,可那该死的手也捂得更紧,甚至有另一双手,按住了他的身子,避免他发出动静。

他有些奇怪,这四周这么bī仄,是怎么容得下三个人的?

景横波将井底都摸了一遍,沾了一手的青苔和血,越摸越绝望,最后jīng疲力尽地坐倒在地,靠着井壁,呆呆地望着天,井口穆先生的脸探下来,眼神满是担忧,她看得清晰,天快要亮了,这真是奔忙的一夜,惊心动魄的一夜,令人绝望的一夜。

她看出穆先生眼神里的牵挂,心中一堵,大力拍井壁,“裴枢!尼玛你什么意思?你搞我啊?诈死吓我啊?好吧你是吓到姐一点点了,但是你就没想过,玩过火了怎么收场吗?我数一二三,你敢再不出来,我就和你绝jiāo,真的永远绝jiāo,你就算回去我也绝不理你,我说到做到,我数了,我数了啊,一……”

……他开始试图用腿去踢那压住他的人,又怒瞪那只手,可惜手生根一样不肯动弹,腿倒是踢出去了,很快碰到石壁,踢得他脚趾剧痛,转瞬又有人压上来。

“一、二……”景横波数得很慢,眼睛东看西看,期待着马上有人推开身边一处石壁,探出头,对她笑出一口白牙,“嘿,我和你开玩笑的,吓着了没有小波儿?”

身周没有动静,井壁坚实,回声幽幽,血腥气浓郁,尸首一动不动,青苔泛着cháo味,满地血水横积……这里如人间地狱,她的心也似遇上地狱。

“……二点一、二点二、二点三……”她越数越慢。

井上穆先生实在不忍听,对她伸出双手,示意她赶紧上来,如果不是她太懒,钢钉没收,跳下去没地方站的话,他早想下去把她拎起来了。

这样子也许她还好,对别人着实是折磨。

……黑暗里他听着那缓慢数数一声声,只觉得每一声都敲在心上,他少年意气金戈铁马,当初不懂喜欢只爱血染huáng沙,到如今明白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却不懂如何去喜欢,直来直去,依旧如使剑一般大开大合,他以为爱也就是那般,狂风bào雨的付出,霸气十足的给予,不容拒绝的恩赐,只要我给,你便接受。

然而此刻隔着井壁,听她这般绵长地数数,金刚般的心,忽然就软成了这井壁上的青苔,携着清新和生命的气息,微微cháo润,按上去,便能盈出一汪水来。

他忽然懂得了恋慕的真正滋味,原来亦如这青荇,飘摇柔软而酸苦。

他忽然懂得了爱qíng里,那种没有缘由的放松与柔软。

一壁之隔,她不理穆先生的双手,偏过头去。

“二点九点一……二点九点二……二点九点三……”越数越慢,直到,“……二点九点九……二点九点九一……”

她忽然住了口。

自欺欺人,终究是因为不愿面对,然而不愿面对也得面对,她曾经有做懦夫的权力,那时候不知人间风雨,然而现在她避无可避。

她忽然狠狠一掌,拍在井壁上。

粗糙的石壁立即划破了她的手,她浑然不觉,猛地双手抱头,开始呜呜哭泣。

“尼玛你个裴枢……你还真不出来了……你至于这样吗……你至于用这种方式让我后悔吗……”

……黑暗里他震了震,一时有些茫然,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好像之前有和她吵架来着,好像自己是赌气来上元要救人来着,好像在上元遇上之后,又吵了一场来着,当时自己说“有种你别后悔……”

现在她后悔不后悔他还想不到,他自己已经后悔上了。

他是随口说的好吗!

他已经忘了好吗?

隔壁传来呜呜的哭泣声,他挣扎的身躯一震,整个人都僵住了。

是她在哭吗?

是她……在为他哭吗?

第一反应是心疼,用句他以前觉得ròu麻的话来说,他真的觉得哭得他心都疼了,然而那疼痛里,却又隐隐泛上不可置信和狂喜——她是为我哭吗?她真的是为我哭?原来她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讨厌自己,她心里他一直很有地位是吗!

一时间不知是悲是喜,是心疼是澎湃,他知道景横波并不爱哭,她宁可笑着骂人,也不肯流泪哭诉。

他有点苦恼地想,好像被那锦衣人传染了变态了……

“……呜呜呜我真的后悔了……我不该和你吵架……我不该用那样粗bào的方式对你……我好歹该先哄着你和你说明白……我后悔了……我承认我后悔了你赢了……只要你别用这样的方式惩罚我……”

裴枢bào怒起来,伸手就去掰那捂住自己嘴的手,虽然他变态地想多听听景横波的哭声,这是景横波第一次为他哭,保不准也是最后一次,但他更明白,这个时候他再不出去,那以后他就得哭一辈子了。

那手不肯放,他一拳就打了出去,对方似乎也没想到,他手上重伤还能打出这么bào烈的一拳,砰一声这一拳正中肚腹,风声急响,那人似乎被打飞出去,另一个负责按住他手的人,急忙出手援救同伴,裴枢没了牵制,大喜之下急忙翻身,便要去推自己身后石壁。

他根据声音判断,自己和景横波只有一壁之隔,一定有办法推开。

手指刚刚触及石壁,脚踝忽然被人抓住,那双手如金刚一般,一抓就掐住了他的软筋,一股麻痹贯穿全身,他连声音都发不出了,然后他如麻袋般,被人一路拖了出去……

少帅眼看自己离那石壁越来越远,愤恨的拳头狠狠地捶打在地面上……

……

哭泣声回dàng在狭窄的井里,听来越发滞闷,穆先生再也忍耐不住,不顾钢钉危险,跳了下来。

景横波哭得稀里哗啦,抬头看看,伸手一挥,将钢钉卷开。

这动作让穆先生由衷安慰和感激,感激她这时候还能想到他,她越来越体贴细腻,也因此越来越让人心疼。

他快步过去,一把将她揽在怀里。

景横波此时心中并无风花雪月,只有无穷的悲苦和悔恨,这个时候谁的肩膀对她来说都是渴望的依靠,她立即往他身上一趴,拿了他的衣裳当抹布,眼泪哗啦啦浸了他满肩,一边哭一边砰砰捶着拳头,“这个混账!这个脾气没救的怪胎!一把年纪了不长qíng商!赌什么气闹什么qíng绪!充什么英雄逞什么能?不知道天大地大xing命最大吗?他这是存心让我不能好好过日子啊啊啊啊……”

“别哭……别哭……”穆先生抚着她肩头,往日里滔滔口才,到如今都凝噎在咽喉里,化为反反复复这两句。

心底不知是怜惜是苦涩,怜惜她的背负,苦涩着结局如此令人难以接受,忍不住又想,如果自己死了,她是不是也会这般为自己哭?

这么想的时候,忍不住要笑自己小家子气,如女人般计较,然而在qíng感里,谁又能真正大方?

他抬起手,摸了摸脸上的面具,很多时候,他很想就这么撕下面具,告诉景横波,自己是耶律祁。

穆先生这个身份,于她,实在没有隐瞒的必要。

他真的很想以自己的身份拥她入怀,而不是那个变得越来越莫名其妙的穆先生。

然而当那个人横cha一脚,这面具似乎就变得难撕起来。他怕撕下面具,她从此就完全当他是耶律祁,永远无法真正走近。

她对穆先生有一份似有若无的莫名qíng感,而不是对耶律祁。

只有当他还是穆先生,她才有时会因为疑惑和混淆,下意识地对他亲近。

他只想戴着这个面具,有机会靠她近一点,更近一点,直至用耶律祁的穆先生,渐渐覆盖了那个人的穆先生。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然而这份亲近,说到底不过是借着人家光,含着对她的欺瞒,才得以拥有,他又qíng何以堪。

手指已经触及面具边缘,慢慢顿住。

终究,舍不得。

哪怕她此刻的依偎,是心里认为他是那个他,他也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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