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像在提醒我呢,”景横波笑道,“谢了。”
柴俞抿抿嘴,垂下眼睫,景横波的态度,让她比被骂被打还难受。
“我不是骄傲,我有信心迟早拿下上元。”景横波道,“而明晏安不能与我共存,将来所谓的玳瑁族长就不存在,明悦的世子之位也不存在,你真的要为一个不存在的东西,牺牲这么多吗?”
“明悦……”柴俞颤声道,“给他下了毒……”
景横波“咝”地一声。
虎毒不食子,明晏安这种事都做得出来,她决定以后绝对不给他一个好死法。
“我卑鄙,我无耻,我背弃了自己的道德和原则,我枉读了这许多年的圣贤书。”柴俞声泪俱下,“但我不悔……我只求所有罪孽,都让我来背,孩子无辜!”
“他能这样对你,这样对明悦,你真以为你死了,他就能善待明悦么?”景横波只想说,再聪明的女人,都有糊涂一时的时候。
忽然城上有细弱哭声,似乎是孩子声音,柴俞霍然抬头,远远看见城头的小人影,颤声道:“悦儿!”
上元城头极高,其实看不清脸,但装扮年纪,似乎便是明悦,他在城头大哭,伸手向着城下,似乎还在叫娘。
柴俞浑身发颤,手中匕首不断抖动,众人心惊胆战盯着,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就把景横波给解决了。
“王妃!”huáng冈站在城头上,面沉如水,对下高喊,“您瞧,世子一切安好!大王让末将转告您,只要您杀了女王,您就是上元的功臣,您就是大王永远的王妃,享军民永久感念,享宗庙永久供奉,上元至上到下三十万,世世代代感谢您的恩德!”
“好慷慨壮烈啊。”景横波冷笑,“连脸面都不要了,这么赤luǒluǒ地要自己的女人去死。”
柴俞只听见了“世子一切安好”六个字,她踮着脚,看着城头上小小人儿,模糊的泪眼看不清脸,但孩子能动能挥手,她就觉得,走到这一步,也不枉了。
“对不住了……陛下……”她痛苦地闭上眼睛,“您放心,动手之后我会立即自杀,只求不在悦儿面前自杀,我会到城墙的yīn影里,以死谢罪……”
“动手之后你自杀不自杀已经不重要,不会有人再让你活着。”景横波哼了一声。
柴俞哗啦啦地流着眼泪,无言以对,手中刀便要往前一顶。
忽然有人大喝,“先看清楚这到底是谁!”
随即上头一声惊叫,接着又是一声孩子的大叫,随即“呼”一声,一条小小人影已经从城头坠下。
“悦儿!”柴俞心胆俱裂,再也顾不得景横波,猛地扑上前。
她身躯沉重如小山,此刻狂扑出去时,竟然迅捷如野鹿。
忽然一层风沙起,迷了她的眼睛,她隐约听得城头上下一阵呼喝惊诧,似乎还有刀枪jiāo击声响,她不能视物,只能摸索着凭记忆向前扑,就在这时,她听见一声坠落,“砰。”
这一声便如巨锤落在她心上,她身子一顿,噗地喷出一口血。
“悦儿……”她颤颤地唤,不顾一切地揉眼睛,好容易揉出了眼底的砂子,睁着血红的眼,一眼看见前方沙地上,趴着的小小身影。
“悦儿!”她撕心裂肺地大喊,发疯一般扑上去,一把抱住那小小躯体,“悦儿啊悦儿啊啊啊啊……”
她仰起头,呼喊如泣血,冲破这城前飞雪huáng沙,如凌厉带血的刀,撞击在那些寒铁兵甲之上。城楼上的人们,听着这瘆人的声音,都齐齐无声颤了颤。
她哭号一声,霍然转身,盯住了身后景横波那一群人。
“我挟持女王,罪大恶极,杀我便是,我儿无辜!”她大喊,“为什么要把他从城头打下来!为什么!”
那群人注视着她,神qíng古怪。英白正要说话,七杀却抢了先。
“你为你儿子挟持女王,杀了你儿子不就结了?”
“你有罪,你儿子当然也有罪,当然要一起死咯。”
“你死了,你儿子估计也活不久,咱们帮你一起解决,huáng泉路上好作伴啊哈哈。”
“不为什么,好玩,任xing!”
……
柴俞身子一软,靠着城墙跪了下来,抱着那小小的躯体。
头顶是自己的家园,却再也回不去;身前是本可以投奔的朋友,却已经成为死敌。
她身周,只剩了这小小尸体,满地huáng沙,和头顶的风雪。
人生到了此处,已经无甚意义。
她忽然大笑,笑声里满是决绝。
女帝本色 第八十三章 谁守着谁的幸福
“可笑我最后一刻还保留希望,可笑我最后一刻还想着报恩。”她笑得浑身肥ròu颤抖,指着景横波,用尽全身力气,“陛下,你得意了吗?你欢喜了吗?你解救了自己,又惩治了罪人,你以为你再次展示神威了吗?你知不知道,你还是在自己找死?”
她伸手,手中一颗墨绿色药丸,她将那墨绿色药丸,展示一圈,然后,塞进了嘴里。
众人默默盯着她,看这女子,绝境之中,最后的疯狂和决绝。
柴俞已经平静下来。她盯着景横波,幽幽地道:“陛下,让你失望了,这不是我的自尽毒药,是你的解药。”
“你说什么?”紫蕊失声惊问。
柴俞唇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早在进城时,就已经对陛下下手。一次是殿上,我为陛下挡酒时,我带毒的指甲,划过了她的手背。那次只是下了药引,然后第二次,是在她带我出王宫时,我在上风她在下风,我口中的药粉,飘到了她附近,两次药力叠加,就成了毒。但我也一直在观察着陛下的心xing,想要有机会走另一条路,所以我想办法拿到了唯一的解药,我想着,只要陛下能护我母子平安,这解药我会献给陛下……”她格格一笑的,道,“当然,现在,这唯一的解药,已经没有了。”
“柴俞,你看清楚……”紫蕊忍不住道,却被柴俞疯狂的笑声打断。
她一步窜了出来,也不管对面就是众多高手,对城头大声道:“看见了吗?女王已经被我杀了,告诉明晏安,做人做鬼,我都会找他算账的!”
与此同时景横波“啊”一声大叫,道声“孤王死矣!”向后便倒。
一群人赶紧将她扶住,“陛下!”“波波!”“小波儿!”各种乱七八糟的叫喊声冲天。
城头上huáng冈急忙向下看,想要知道女王是否真的着道了,但底下人群乱糟糟的,完全遮住了景横波的身影。
也不知道谁一声怒吼,“柴俞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一掌拍出,柴俞噗地喷出一口血,轰然倒地。
风雪里鲜血殷殷,染红huáng沙地,城头上huáng冈看得真切,不禁有些茫然。
就这样解决了?
上元最大的威胁,女王就这样死了?
王妃杀了女王,也被对方高手杀了?
事qíng发展成这样,这好像是最应该的结局。但huáng冈却觉得心里空落落,丝毫提不起高兴的qíng绪。
他看看四周,士兵们默默注视着底下柴俞趴伏在雪地里的胖大尸体,眼底的那种qíng绪,叫难过。
他转开眼睛。
不是不忍见他们的难过,而是怕自己眼底的难过,被他们发现。
他知道这些年轻人为什么难过,王妃出身书香世家,教养极好,为人和善,真真正正的爱民如子,这里很多人,受过她的恩惠。
而他自己,更受她大恩。
当年户部主官和他结下私仇,暗中扣下士兵棉衣,替代以陈年旧絮。玳瑁冬天极其寒冷,旧絮棉衣无法御寒,眼看千万士兵将要冻死城头,他怒寻对方索要棉衣,却中jian计误杀他人,被下大狱。当时对方势大,满朝文武,无人敢于为他剖白。眼看他就要问斩,他的亲信属下无处求救,病急乱投医,当街拦下了出门上香的王妃大轿。
最后,是王妃不顾他人阻拦威胁,亲上金殿,撕开那些外面崭新,里头全是灰黑旧棉絮的军衣,给大王来了个当堂诉冤。
她当时在殿上,一篇《为上元军陈冤书》,张口就来,震惊朝堂。事后流传玳瑁,传为美谈。
她救了他,也救了上元十万军。
后来他听说她被争宠的妃子陷害,生产之后莫名发胖失宠,那胖越来越厉害,再也瘦不下来的时候,他就想,她落到如此境地,是否和那次金殿诉冤有关。
大王本就是争权成功,才获得了王位,因为对于一切威胁他王位的风chuī糙动,都分外顾忌敏感。
而她出身诗礼之家,xingqíng耿直,明明宫规不允许女子gān政,但很多时候她觉得身为王妃,有劝谏夫君之责,说了很多逆耳之言。在军衣事件之前,夫妻关系因此已经逐渐冷淡,明晏安已经很久没见她,所以才有她捧军衣直上金殿的无奈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