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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本色(705)

她的手掌摊开着,洁白掌心,等待姿势,不再似以往大呼小叫巧取豪夺,她是含笑等待猎物和贡品的女王。

裴枢挑挑眉,脚尖一挑,第二封诏书飞上景横波掌心。

“废黑水女王并赐死诏”。

……

一霎的沉默。

有那么一瞬间,景横波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再过一霎,她心里便似有火苗“蓬”地一闪。

那一闪,燃烧在她的眸子里,似野火,燎了糙木葳蕤的山原。

裴枢一直紧紧盯着她,那些肃杀的字眼似惊电长刀,劈入她眼帘,裂开的却不是震惊,或者先前那一封已经足够让她震惊,她现在的眼神,灼烈却又萧瑟,像走在绿茵遍地彼岸,一转身看见身后家园在烈日下逐渐消逝。

那种无法挽留和不被告知的愤怒。

“这些诏书……”裴枢顿了顿,道,“是真。”

出自帝歌,印鉴标记毫无作伪,而就在昨天,国师已经登基,并在登基当日,立明城女王为后,同时发布命令,即将讨伐敢于违抗朝廷命令的玳瑁。

这消息她马上就能收到,他的隐瞒已经没有意义,所以他匆匆赶回。

“我知道是真。”景横波木然道。她也曾是女王,当然知道诏书是什么样的,还知道这样的诏书,只能出自静庭,知道这种诏书只能由宫胤亲自吩咐,书记撰稿用印,由蒙虎禹chūn两大近臣亲自安排发出。早先她被逐出帝歌时,所接到的封她为黑水女王的诏书,就是这种制式。

然后她一抬手,轻轻巧巧将诏书抛进了火盆。

雪白金边的诏书在火盆中迅速卷成一团,留一簇苍黑色的灰。

她注视着那灰烬,只觉得心也似在这样的燃烧中卷成一团,多少疑问多少心事多少烦乱被粗bào地卷起、折叠、烘烤,硬硬地挺着,在风中发出簌簌的声音。

“裴枢,下令集结三军。”

女子没有回头,平日慵懒的声音坚硬。

“已经集结。”少帅在她身后,慢慢道,“横戟骑军已经开拔至玳瑁边境,新训练出的斥候队已经三路向外查探,我选择了三条路线南下,其中有一支打算从斩羽部外围的斩羽沼泽一路走,一路从沼泽进军,最快三天可以cha入帝歌背后,为此我从天灰谷紧急调拨了所有的天星宝舟,看守天灰谷的封号校尉说没有你的手令不能这样大规模调拨,我把他关了起来。驻守黑水泽的一位封号校尉说给我这么一搞,他那里无法再驻守黑水泽西线,要和我打架,我敲断了他一条腿。还有一个看守,意图给huáng金部通消息,我把他宰了。”说完一笑,露一口森森白牙。

景横波想起紫蕊先前的话,长吁出口气。

“有你真好。”她由衷地道。

裴枢笑得畅朗,少帅想到很快可以打回帝歌,将那些混账一个个耳光扇过去,便觉得人生畅意,不过如此。

要说唯一不畅意,就是觉得景横波太冷静了,他原以为她会哭,会闹,会歇斯底里撒泼,那样他便可以和她扭打,让她冷静,借出自己的怀抱,供她闹累了于其中痛哭休憩。

女王这个职业,或许可以让女人更美更自信,但却更累更不自由,少帅摸着下巴磨着牙,想着要不要gān脆不要她做女王了,自己抢过王位,给她一个王后做做?

景横波已经转身,自己转动着临时轮椅,一阵风般地出了他的寝殿。

一路经过长廊,四面宫人侍从看见她,恭谨躬身,却又有些诧异,平日懒懒散散的女王,今日轮椅转动得风风火火,遇上了什么急事?

一大群臣子在长廊尽头等着迎接女王议事,然后就听见了一连串命令。

“从今日开始,玳瑁进入战备状态。”

“打散入横戟军,重新整编的上元军,加紧训练,增编一支骑军。去信翡翠,请英白速归。”

“去信易国,请易国大王相助,也不用太麻烦了,前阵子驰援我们的那支军队我瞧着就不错,直接留下吧。如果他愿意再出些力,我也不介意。”

“请大贤者和耶律先生代表我出使姬国,向姬国新王姬琼购买一批羊驼,要最凶猛的那种,可以拿黑水泽出产来换。”

“开启秘库,从今天起,户司和兵司要对所有军务粮糙辎重负责,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用多少钱,务必保证大军顺利进军。”

“对十五帮的分化计策都已经定好,通知下去,已经实施的加快进度,还没实施的立即实施,半个月之内,我要看见结果,而且必须是成功的结果。”

“所有还在上元的将军,请随我去正殿,稍后请少帅沙盘推演,定进攻路线。”

……

臣子幕僚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女王一边不停嘴地吩咐,一边快速地滚进了殿中,脑筋完全跟不上这步调——他们原本是来商量女王正式登基庆典备办事宜的。

怎么忽然又要打仗了?还这么大动静,问题是现在的女王有敌人吗?和谁打?和已经焦头烂额的十五帮吗?

然后众人更加目瞪口呆地看见,裴少帅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一身金甲,腰佩长剑,比杀气腾腾的女王还杀气腾腾地出现在长廊那头,属于军人的步伐夸夸夸地一路过来,将桐油新漆的深红长廊踩出一排笔直的大脚印子。

众人看见他的时候,都有点不自在——最近少帅很有些倒行逆施,在场文臣都曾经弹劾过他,只是女王都置之不理,如今瞧他手按长剑一路生风地过来,众人都有些发毛,盯着他按剑的手,猜度着他会在经过谁的时候拔剑,都忘记了问一问他为什么换一身作战的盔甲。

裴枢没有拔剑,甚至视而不见,在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只从鼻子里轻蔑地喷一口气。

“赶紧该gān嘛gān嘛去吧,老枯柴们!”

殿门轰然一声被推开,殿内得裴枢之令,早已提前赶过来的将领们,轰然站起。

“陛下!”

声震屋瓦,浮灰簌簌落下,文臣们看见武将甲胄的明光,在幽深的大殿中,一闪一闪。忽然都觉心慌起来。

眼见她王权立,眼见她起风云,眼见她忽翻素手,戟指向天!

“陛下!”常方踮起脚,扯着一把老嗓子嚷,“您要打仗要买羊,好歹得告诉老臣一声,到底打谁啊!”

殿内一阵沉默,随即景横波的声音,坚定地传了出来。

听见这个回答时,所有文臣,齐齐一个打跌。

“帝歌!”

……

玳瑁硝烟未散的风,chuī不到雪山之巅。

在半山那座木屋边,依旧绿糙漫漫山花灿灿,一只只灵巧的雪狐,在绿糙繁花中奔跑,身形似雪箭般灵巧,却总she不过那木屋前碧湖的小小范围。

山巅上凝结的冰雪,偶尔落在它们的黑鼻头上,它们会仰起头,看看那片寒冷之地,眼底似有怀念的神qíng。

那里曾经是它们的家园,现在那里,却被无数的人类占据,整日响着刀剑的厉风,打斗的嘶叫,和濒死的惨呼。

有人类在的地方,总有无穷无尽的苦难、奴役和不自由,雪狐乌黑的眼珠里,藏着深深的恐惧。

令它们更加恐惧的声音忽然响起来,今天却不是那柔美的呼唤,却是一阵近乎尖利的大笑声。

雪狐们从未听过女主人如此放肆地笑,惊得四散。躲入糙丛,犹自惶然回首。

“砰。”一声,木屋的门被推开,雪白的裙裾飘出来,又飘进去,在绿茵上开出烂漫的花朵。

“哈哈哈哈哈登基了!”

木屋女主人,也是雪山的女主人,紧紧攥着一封信笺,用力过度,手背上青筋毕露。

木屋内寂无声息,似乎无人分享她近乎失态的喜悦。

而雪山的其余人,非得召唤,进入不了这片世外桃源。

许平然抓着信,又读三遍,手一松,信笺飞入空中消失不见。

她忽然一个转身,已经扑入屋内,猛地撞在那张永远垂着帐子的木chuáng上,木chuáng一阵吱吱嘎嘎摇晃,墙灰哗啦啦落下一片。

她不管,掀开帐子,膝爬入chuáng。

“慕容,我成功了!我成功了!”她抓着里头的人,压抑着声音低喊,眼睛里乌光闪烁,“他登基了!他终于登基了!”

chuáng上的人没有声息。

“他这两年越发不听掌控,神神秘秘,我一直担心他另有心思,我不怕他另有心思,我只怕他不登基。”

她抱住他的肩,轻轻抚他的脸,手指微微颤抖,似要控制不住力量,帐帘内传来低低的“噗噗”之声,似乎什么东西被戳破。

“哈哈哈当年龙应世家的那个诅咒,如今可要被自己人给破了,如何?如何?天道循环,血脉不绝,我开国女皇一脉jīng血,无限雄心,怎么可能被那个骄矜轻狂的世家世代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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