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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男信女(3)+番外

答案昭然。面前那人真诚赞叹:“这样的事谁都躲不及,你们还愿意为华叔做掩护,将差佬引去西贡。真是有qíng有义。”

话毕她怒瞪而来,符合年纪的动作逗笑了靳正雷。他往后躺得更舒服了些,“小不点,你多大了?十岁?十一岁?”他是真正好奇,昨夜偷偷爬进车尾厢时听到的对话,还有后来脑子烧糊涂了,心却无比清明时的经历,让他很难把之前装腔作势的她,与眼前稚气的她联系起来。

靳正雷想到一件有趣的事,微笑说:“华叔在贝璐道的家门外有一道篱笆,爬满了蔷薇——”

她打断他,“本埠有半数人知道华老虎住在哪里。”新闻过后,大概全港皆知贝璐道人去楼空。

“chūn天的太平山山顶很美,夕阳、蔷薇,红屋顶、蓝色的海……我有见过你,你和华叔家的花王聊得很热闹,在蔷薇树下。”她刚才怒目的样子令他蓦然回忆起那一幕,当时她望向华宅的眼神让人生畏。

美若垂下眼皮。谁也不知华宅花王的儿子与她是同学,谁也不知她假作对园艺有兴趣探得华家无数琐碎事。

“你跟我契爷?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你?”

她斜眼睇来,小小年纪居然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靳正雷摊手回答:“我没资格跟华叔,我在龙五爷手下打杂。”

本埠洋人jīng乖,也懂得以夷制夷那一套,于是便有了总华探长这一畸形产物。华老虎加入警队数十年,在总华探长的位置上坐稳十数年。这位和兴真正的龙头老大两年多前突然急流勇退,将和兴话事权jiāo给了内堂堂主龙五。

美若认识的是常年追随华老虎左右的那些老红棍,在龙五爷手下打杂的小鱼小虾她没见过也不出奇。

她沉默,靳正雷也不出声,只是拿眼望她,意思是“这样总信我了吧”。

“你想住几天?”

靳正雷暗自松口气,想活动活动筋骨,一抬手牵引得半身都疼,他苦笑,“三餐饭,一顿觉。我明天就走。”

“你是偷渡客吧?”美若诡笑。

他眼睛危险地眯起。

美若立即正色,“我会jiāo代七姑不要声张。望你说话算数,谁也不给谁惹麻烦。”

“这样最好。”他一字一顿地说,“谁也不给谁惹麻烦。”

出了工人房,转过晾衫架和花池便是厨房。美若刚推开玻璃门,就听见起居室一声巨响。

围着七姑脚下打转的戴妃一下纵上橱柜顶,而七姑则将手中的药煲缓缓放在桌上,低低叹了口气。

紧接着是男女的对骂,美若听出小舅的声音。

“天光大少就过来,大概听见风声。”七姑解释。

美若一勺一勺默默吃粥,而起居室里的争执逐渐升级,玛利亚慌慌张张跑进来,语焉不清地呼救:“舅老爷要……打……太太,大小姐……”

美若抬起眼皮,“他不舍得的,他还要靠她赚钱。”

“大小姐……”玛利亚跺脚。

“真的,不如cao心自己好过。玛利亚,你下个月薪水着落在哪里?”

玛利亚一时愣怔,望一眼七姑,又转向美若。“大小姐,你是说……”

“我吓唬你呢。”美若展笑,“瞧你,不经吓的,不好玩。”

玛利亚抚抚丰满得快涨爆前襟的胸口,“这可不能随便说笑。玛利亚在詹家做了八年,看着大小姐长大,可不好赶我走……”说着就抹泪。

“知道啦,我也不舍得。”

哄了玛利亚出去,美若望向七姑,七姑脸色莫测。她讪笑,“七姑。”

七姑在桌前坐下,握住她的手。

美若将碗底最后一勺粥舀起, “家里燕窝可要省着用了,下回再买不知道是几时。”她用力咽下,拍拍七姑的手,推开碗,“我去会会小舅。”

母亲与小舅吵累了,一人坐沙发一头,赌气不说话。

玛利亚打扫了满地的水晶玻璃碎片,不敢多看一眼,猫着腰退回厨房。

“阿若,来,坐舅舅这边。”小舅笑嘻嘻的,仿似浑然不知美若与他从无半分好脸。

詹家的人得天独厚,俱都一张好面皮,一副自私心肠。詹笑棠英俊的脸庞微微浮肿,不知又在哪家富太chuáng上癫狂了一夜。美若眼角余光扫过,在母亲身旁坐下。

她的轻忽詹笑棠不以为意,“大个女了,再过多两年比你阿妈还美上几分。”

詹美凤挑起一边眉,认真打量女儿一番,接着冷哼一声,“死气沉沉,人见人憎!”

有个十多岁的女儿日日在面前提醒韶华将逝,是人都会厌憎。美若笑笑,“听见说到房子。”

詹美凤被提醒,顿时横眉,“问你小舅!”

“哦,又赖我?!前年帮你买长实,上市一日一元赚二十元,赚到你笑。现在亏小小一点,要我吐出来还给你?天底下有那么大的便宜?只有赚没有亏?”

“亏!亏!亏!詹笑棠,亏足九个月了!恒指从1700跌到850,去年1200点的时候就叫你斩仓,你不听我讲,反倒叫我补!你还我钱来!”

詹美凤说着就扑过去,两人再次扭打成团。

美若数到一百六十三的时候,詹笑棠终于制服了詹美凤。他làngdàng成xing,身体早被掏空,此时喘着粗气道:“家姊,你信我没错!现在恒指八百多点,已经跌下去了近一半,这不是机会还有什么机会?咸鱼翻生就看这一回了,一个不小心,回本带赚的,别说你这破房子,半山买一套还有多!你不相信我,有得你后悔!”

“我哪里还有钱!”詹美凤无限伤心沮丧,“华老虎哄我说过年换新屋,现在四处找不到人。不是信了他,我何苦将这套房子抵押给银行?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她越说越恨,再次捏拳捶向弟弟。“都不是好东西!”

听闻真相的美若指尖冰凉。

☆、第三章

作者有话要说:过海——九龙与港岛有海相隔,红磡隧道没起好之前只能在天星码头坐船来回。港岛——中环,湾仔和大名鼎鼎的山顶豪宅区。九龙——尖沙咀,油麻地,旺角,统称油尖旺,中下层居住区。

住,当然要住港岛。

日日由九龙过海会牌友,好似乡下人jī鸣起身急入城,一身水汗。牌友们倒都客气,只赞说九龙热闹,哪似港岛,鬼影也不多一只,可眼中笑意后的讥讽詹美凤认得真切。她日思夜想能在半山有一隅之地,可以淡淡定定等牌友驾到,无奈华老虎家里两只母老虎,实不愿屋檐下又多出一只来,如何也不松口。

这样大失体面的事詹美凤足足忍了十二年,直到近来美若痴缠着她契爷,说想读港岛的庇理罗女中,华老虎这才首肯。

美若算是明白了她母亲为什么追夫般追去西贡,赶着见华老虎最后一面。半山的新屋已成泡影,连脚底下这块地也是银行的,能不慌吗?

面前两人依旧吵得面红耳赤,由恒生指数到丽池旧事,再延伸到十四年前,詹笑棠的狐朋狗友骗去詹美凤的初恋,毁了她一生。一如既往,一个是受害者的控诉,一个是我为你好你不懂感恩的委屈。

每到此时,詹美若就挺尸。她这个毁了母亲一生的罪魁不识趣的话,詹美凤分分钟矛头转向。毕竟小舅与母亲一奶同胞,而她只不过是个意外。

果然,詹美凤瞥见她嘴角的嘲笑,立即蹬着脚下的三寸兔毛拖鞋,指着美若鼻子,胸口起伏,准备发泄半生怨气。

“阿妈你是受我拖累了,要不是因为我,你当年哪会下海去做舞小姐?”美若抢先说道,“烂船也有三斤钉,我们詹家虽然败了,还有世叔伯们照应着,没有我的话你怎样也能嫁个小开当少奶奶。”

她母亲收回手指,“你知道就好!”又气哼哼地骂弟弟:“我一世被你们两个讨债鬼拖累,一个要钱,一个要命!”

“讲到钱,学校入冬又该添置新校服,”美若叹气,“小舅舅,阿妈的牌友说你上个星期还陪许太过澳门……”

詹美凤知机,立刻接下话头,“有钱去赌,不见你给外甥女一个仙的零用!”在大是大非的金钱观前,母女俩立场惯来一致,“还有啊,华老虎不知几时回来,我不管,笑棠,家姊养了你二十年,该换过来享享福了!下个月水电人工家用,你记得替我付了。”

有钱无父子。詹笑棠寻了个蹩脚的借口悻悻地去了,家里只剩母女两人,安静得戴妃的脚步声也能听见。

詹美凤偎着一堆柔软的靠垫不安地扭手指。她十五岁初恋,以为能通过爱qíng改变环境,一年之后,又回到烂赌成xing的父亲身边,增加的唯一财产是嗷嗷待哺的女儿,于是在贪玩的弟弟怂恿下,毅然下海做舞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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