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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男信女(43)+番外

姚令康回头道:“等一下船上大副会带你上去,记得少说话,跟着他走,有人查问班号,你拿工号牌给他看。”

美若谨记在心。

只听姚令康催促司机,又道:“上船后小心谨慎,不过被查到也不须担心,陈艺辉我给他安排了后路,做不了大副可以做别的,你只管报出姓名籍贯,被遣送回来时,我会派人接你。”

“多谢。”

“最关键的反而是到岸出港,有车在利物浦港外接你,那一路不要露出破绽。”

“多谢。”

姚令康看表,“这个时候估计也追上来了。葵涌和青衣码头相隔不远,撞上就坏事了。”又骂司机,“老许,你快些行不行?”

靳正雷刚刚赶到医院,手下颓然递上美若的手袋。他横起一脚踹飞那人,伸手撞开病房门。

七姑躺在病chuáng上,两眼望天。

“七姑,她去了哪里?”

七姑不做声。

“七姑,信不信我直接扔你下楼?”

“靳老板,七姑我活了五十多年,知足了。”

血往他脑门激涌,靳正雷一脚将chuáng架踢开半尺,扯住老妇半白的头发,低声喝问:“存心送你小小姐去死是不是?七姑,阿若那么弱的身子去偷渡,一天她也挨不住。”

老泪从七姑眼角滑下。“小小姐是可怜人,生下来只有半只手臂那么长,口唇青白。我塞给她奶樽,她张嘴含住奶嘴,用力吸,小小的脸使足了力气,涨得通红。那么小的人,已经知道求生艰难。”

靳正雷眼中喷火,恨恨咬牙,想扼她颈项,半途收回手来。“七姑,告诉我她去了哪里,我寻她回来,会好好待她。”

“靳老板,你不要骗我了。”七姑转过脸,迎视他,“小小姐以往再不开心,还会对七姑笑,同七姑撒娇。自从你qiángbī她,她哪曾有笑过?”

他双唇仿似额上青筋般微微作抖,随即紧紧抿住,下颚紧绷,极力克制。

“你不用这样瞪我。”七姑叹气,“我带大她,比你更不舍得。那是我的心肝宝贝。”说罢她阖眼流泪,再不肯说话。

“大圈哥,”何平安进门,悄声提醒,“今日三十一号,我记得阿嫂就是跟蛋家订好今日离港。”

“蛋家老大还能出海?”靳正雷狞笑,“行,看谁够姜!”

何平安召集手下,“葵涌码头。”

青衣码头,露薇下车,姚令康递给美若旅行袋。

“阿若,你万事小心。”露薇不舍。

美若点头,“多谢你们。”

“还有,”露薇踌躇片刻,方道,“我……我没有和二哥讲你的事,所以他不知道。”

人有自保天xing。再是好友,可以同qíng关爱,但想必不愿她这样的人和亲人有过多牵绊。美若理解,“我懂,我不会找他。”

“阿若,不要怪我,二哥很不容易康复。”

“露薇,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美若抱她,“多谢你。”

“那你千万小心。”露薇克制不住,抽噎成声。

“哭什么哭?等下被人看见。”姚令康揽住丁露薇肩头,“阿若,你去吧。陈艺辉,全仰仗你了。”

“放心,收得姚公子的好处,我自然会用心办事。”常年跑船,脸庞被晒成棕色的陈艺辉终于开口。“上去了。”

陈艺辉递给美若一列工具,对讲机,反光纸工作衣,工号牌证件,美若装备整齐,随他一起入港。

甲板上正吊卸货物,调整缆绳,夜半时分,居然一片忙碌景象。舷梯梯口有船员当值检查,有陈艺辉周旋,两三下便放人。

美若屏声静气,随着陈艺辉踏上甲板,绕过一道道钢梯,盘旋往下。大小迷宫般的环境,美若已经记不清来时的路,直到陈艺辉推开一道铁门,带她进去。

那是一个很大的房间,有半个室内篮球场那么大,一个巨大的钢轴耸立在正中,钢轴里,密密仄仄卷绕着一排排手臂粗的钢缆,旁边是盘旋而上的钢梯。陈艺辉带她走近钢轴后方,一排半人高的钢架,上面满是机械仪器。

他猫腰钻进去,指给美若看:“我准备了四桶水,你省着喝,吃的在旁边。平常这道门锁着的,只有船长和我有钥匙。不用害怕,齿轮仓极少有人下来作业,你呆在这里,睡个二十来天,我会下来接你。”

之前已经预想过这可怕的一程路,真正面对,仍旧胆寒。美若的声音不似自己,她低语:“多谢陈大哥。”

“不谢。你自己小心,不要太大动静。还有,这个齿轮轴千万别碰,否则启动时把你卷进去,搓成人ròu条。”

美若惨白着脸,噤声点头不止。

陈艺辉道,“那我走了。”回过身来,掂起美若颈下的吊坠,随即丢开,“还以为是金的。”

“铜的,huáng铜。”美若急急解释,“我阿爸死前留给我的纪念。”

“你万事小心。”陈艺辉头也不回,钻出去,不一会响起锁门的声音。

四周随即漆黑不见五指。

美若也不知坐了多久,直至神智恢复,意识到腿脚发麻。

她蹲起身,摸索四周。四桶水,一堆铁皮罐头。陈艺辉考虑周到,也不知是第几次做这样的事。

她打开露薇给她的旅行袋。两套衣物,一大叠手纸,还有一沓塑料袋,然后剩下的全是面包咸菜。

美若想了想,才领悟到塑料袋的妙用,她不由失笑,连忙掩住嘴。

笑容未收,珠泪潸潸。

终于逃脱了魔掌,可依然要面对不可知的未来。或者,她会被发现,遣送回港;或者四九叔已经与契爷反目,不理会她这个故人之女;也或者契爷在外辗转几年,早被人暗杀,被逮捕,或者风花雪月醉生梦死,忘记了曾经对她许有一诺。

随即,她又想到靳正雷,那天,他注视那支注she器时眼里狂热的光,他的凶器狠狠戳弄她的身体,告诉她“你舍得走,我不舍得放手”,美若想象他此刻在另一边葵涌码头,气得跳脚,颈上青筋毕露,狂吐老血的样子,她将脸埋在腿间,幸灾乐祸地笑。

贱渣,你也有今天!

贱渣正在眺望夜幕下无际的黑色海水。

何平安不敢走近,停在他身后两步。“大圈哥。”

“平安,这海吞了多少人你知不知道?”

望着靳正雷硬朗线条的侧脸,再听见这切齿而出的语声,何平安屏息,没有接口。

“她游不过去的。至多三里,她会全身乏力,脚趾抽筋,最初会呛几口,随着力气消失,会自bào自弃,大口大口地喝水,然后缓缓沉下去。我好似听见她在哭,‘不要,不要这样’。……平安,隔那么远,我怎么照顾她?”

“大圈哥,阿嫂未必会落海。”

“她宁愿偷渡。”靳正雷捏紧拳头。“那些人会把她撕成碎片。”

“大圈哥,或者阿嫂没走,躲起来了?”

靳正雷沉默。

蛋家老大被挂在吊机铁钩上,上一次肚腩ròu上的刀伤未愈,被铁钩再次划开,血滴下来,在地上汇成一汪黑水。何平安听见他渐弱渐微的呻吟,提醒道:“大圈哥,该撤了,差佬说话就到。”

“派人去查,今晚有多少船只出港,去往哪里。我全部要知道。”

“……大圈哥,那么多港口,葵涌、青衣、昂船洲、离岛,等查到已经多日以后。而且,阿嫂未必走水路,买份假证件登机一样有可能。”

靳正雷额上青筋急跳,许久才能开口,一字一顿道:“我知道,她去了美国。去找那个废物!”

美若在做梦,梦见堕海。她使足力气往前游,只是明明看见远方大陆的影子,如何也划不过去。她又饿又急又累,海水温柔而残酷,拥紧她,席卷她,把她往下拖。她啼哭,“不要”,用力挣扎,踢弹双脚,转眼一看,顿时吓得心胆yù裂,那黑色的哪是海水,是他的目光。他狠狠抱住她,不给她脱逃的机会,“阿若,我不舍得放手”,他的声音回dàng在耳际。

美若惊醒,弹起身,撞上头顶的铁架。她摸摸前额,发现半身冷汗浸透了衣衫。

汽笛连连,在齿轮仓的空间里回dàng,然后听见嘎嘎的巨响。美若害怕地捂住耳朵,偷偷爬出几步。只见钢轴开始快速旋转,上面的钢缆飞一般往上抽送,眼前银光嗖嗖地闪。

汽笛声逐渐消失不闻,钢轴的转动也慢下来,船体轻微颤动了一下。

大约是要开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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