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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欢(137)+番外

“有爱娣和阿姨呢,怕什么?”

“一个糖妹都够她头疼的了,爱娣还顾得上别人?”

庆娣闻言失笑,“让你带他们三个一起来,你不肯。”

见姜尚尧沉默不语,庆娣柔声劝说:“死者为大,等会儿对着你妹和阿姨,别那么硬气。”

这一日是巴思勤丧礼,巴思勤自三年前从济西声省委书记的位置上退居二线,离开繁重的公务,身体反而一日比一日差起来。

六十九岁在现今医疗发达科学昌明的社会算是短寿了,同龄的姜凤英每天清早半小时的扇子舞,家务不辍,依然行走如风。也有可能是姜家的长寿基因影响,姥姥可是八十七岁高寿离世。

年纪越大,庆娣越相信因果说。像姥姥和妈妈那样心肠慈悲的人,本应后福无限。

不一会儿,车拐进原州宝山殡仪馆。下车时,姜尚尧拖住她的手,她向他鼓励地笑。

二十年恋爱,十年夫妻,他们熟悉彼此。即使此时姜尚尧脸上平静无波,庆娣也明白他的内心一定如翻江倒海。再深的恨意,也有一缕血缘的羁绊,庆娣回握他的手,用劲捏了捏。

每个殡仪馆布置都大同小异,气氛是一致的庄严肃穆。来参加追悼会的不少是新闻里的熟面孔,姜尚尧和庆娣不落痕迹地站在后排。追悼会正式开始,现任省人大主任担任司仪念完悼词,然后其他人循序上前三鞠躬。

轮到姜尚尧夫妻上前时,巴思勤的女儿巴婷婷愕然望来,眼有银光闪烁。

“节哀顺变。”

这句话巴婷婷今天听见了无数遍,可都不如目前这个男人低沉的一句带来的影响巨大,她捂着嘴,眼泪夺眶而出,轻声喊:“哥。”

这十年,她读书在外,后又嫁人生子,在家的机会不多,但是经常听父亲提起姜尚尧这个名字,言里言外都能听出父亲的欣赏和快慰,他也暗自欢喜,又暗自疑惑,同时为不能在膝前尽孝惭愧。哪知父亲临终时满脸愧意地吐露出一个秘密,她才知道自己居然还有个血缘之亲。

“照顾好自己。”姜尚尧俨然没有听见那一声低唤的样子,但话里分明流露出些许感qíng。

走出门口,他仰望七月的天,太阳灼痛了双眼,他这才放任眼角滑出一滴泪。

“节哀顺变。”庆娣眼中怜惜不胜。

他想笑,却感觉笑不出,嘴角弯成滑稽的弧度。

两人牵手慢慢往门口走去。静默中庆娣忽然发问:“我很久前就想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没有巴书记,没有他支持,那些深仇你会用什么方式来报?”

“庆娣,你说过一句话记不记得,人活着,必须怀有一种能让自己为之仰望的信念,坚不可摧,折腰不悔。我曾无数次地抬头仰望,”姜尚尧停下脚,望向天空,“看见天理昭彰。”

——书版番外完——

【网络版番外】

102 番外一

三灶乡幸福村村口杂货店的门槛上,头发花白的老汉迎着多日不见的太阳眯了眯眼,接着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将一撮撮烟叶碾碎的烟丝放在纸上,然后轻轻掀起底端,顺势向上一推,大腿上那张平铺的烟纸就变成膝盖头的一支自制烟卷。

这动作不知重复过多少次,看来娴熟无比,但老爷子仍旧自得地笑了笑,手指捋平烟身,粗粝的指尖沾了两口唾沫将接口粘合。

点燃了深深吸一口,辛辣的气味攻进肺腔,老爷子砸吧一下gān涸的嘴唇,一脸享受的表qíng,连嘴角的皱纹都似乎dàng漾着这个村的名字。

农闲时,村里的劳力几乎都下了附近的矿窑,冬日的午后,幸福村的村口只隐约听见远处的几声狗吠和孩童的叫嚣。

可是,一声刹车打断了老爷子独享的寂寥。

老爷子眯眯眼,接着浑浊的眼里突然闪现一丝惊讶,颤巍巍站起来,扯开了喉咙吼说:“牛犊子?你小子……这是衣锦还乡了?”

幸福村的牛犊子打小就是村里的祸害,gān糙堵烟囱,pào仗炸猪圈这些就不说了,不过十岁就知人事,半大不小的孩子领着村里比他还小的毛孩子们扒窗口偷看村尾富贵的新媳妇擦澡。

过了三年,有天夜里富贵媳妇被村长儿子给祸害了。村长儿子前脚走,小媳妇后脚撕了chuáng单上吊,所幸被救了下来。富贵是个孬货,只会躲墙角闷头抽烟,自己家汉子不撑腰,富贵媳妇寻死不成,连哭也没了声气。

这件事后没多久,村长儿子在自己家鱼塘边的茅房里大解,一脚踩空掉粪坑里,被人发现拖起来的时候,满身的屎尿,脸涨成青紫色,只剩下一口气。

村里的简易茅房都是坑上架两张板,排泄物挖出来还能废物利用,事发后现场像发生过小型雪崩似的,茅坑两壁全是斜坡,原来那两张木板底下夯实了的土全被挖松了。

公安来查案的时候,村里人一问三不知,异口同声说没看见事发当天有谁在附近出现过。第二个月风声渐息,牛犊子背了个水泥袋子,袋子里放了一套换洗衣服,还有他妈给蒸得一笼馒头,坐上大山家的小货卡欢欢喜喜地出了村。

老爷子这村口的杂货店开了十多二十年,人老了,对多年前的事qíng记忆反而更深些。那年牛犊子出村被拦下来时,小货卡停的也就是现在那辆漆色闪亮的阔佬车的位置。那时富贵手指颤抖地塞了一百块钱给那小子,富贵媳妇泪眼汪汪地递了一包吃食,其他人送的什么不太记得了,老爷子只记得自己当时转头在杂货店的柜门里摸出店里最贵的一条烟,硬塞在那个脏兮兮的水泥袋子里。

站在货卡后厢不停向他们挥舞手臂时那得意的小脸犹在眼前,老爷子望着明显成熟了些,但轮廓依旧,痞相依旧的脸庞,浑浊的眼里微有湿意。

“láng心狗肺的东西,你把咱幸福村给忘了?”

“七舅公,我这不回来了?”刘大磊开了后厢,抱了两箱烟酒下来,径直走到老爷子身边放下。“孝敬您的。都是好东西。”

他敲敲纸箱,挤眉弄眼的,老爷子方才兴起的一抹感慨顿时消散无踪,冷哼了一声,重新蹲下去,深吸一口烟,教训说:“在外头这么多年,以为你小子能混个人模狗样,还是个小无赖!”

刘大磊不理会村里辈分最高的老人的训话,揪起带笔直折线的西装裤腿也蹲在门槛边,谄笑着,突然趁老爷子不备,抢了自制烟卷来,一口含住,含含糊糊说:“这一口我想了十来……”

十多年不曾抢过七舅公的私货,土烟叶特有的辛辣像是能灼烧肺叶一般,刘大磊咳得差点蹲不住,才缓过劲,睁开被呛得

流泪的双眼,就看见老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出洋相。

“这才多久,学会城里人的矜贵了?没出息!”老爷子说着收了笑,一掌拍在刘大磊脑门上,“忘本的小混账!十多年不回来,不知道还以为死在外头了!你妈背着人哭了多少回?你爹死的时候不见你人影,你妈住进乡医院还是不见你,你兄弟娶媳妇也不见你!怎么,赚了几个铜子就是爷了?在七舅公眼里,你飞上天了一样还是以前那个光腚玩泥巴的小坏蛋!”

他骂一句,巴掌就拍一记,刘大磊手臂挡着脑门,一个劲叫屈,“我不是不想回来,是没法回来。七舅公,你轻点,一把年纪了闪了腰可不是玩的。”

等老汉喘口大气收了手,刘大磊才蹲回去,涎着脸说:“刚才那土pào,再来根?”

老爷子哼一声,却重新在旁边的板凳上摸了烟丝烟纸来,刚搓好就被刘大磊抢了去。

他这回有了准备,缓缓体会着那萦绕在胸腔里的气息,再幸福地一丝丝呼出去,七舅公默不作声在他旁边重复一样的动作。这寂静的午后村落,薄日摩挲着枝桠的残雪,一老一少,同样眯着眼,像是透过呼出的蓝灰色的烟气,望见过去。

“回家去。”老爷子打算拍拍身边人的后脑勺,突然意识到他不是孩子了,手掌下滑,拍在刘大磊后背上。

刘大磊踩息烟蒂,站在来在老爷子面前深深鞠了个躬。“七舅公,这些年您时不时帮衬我家,谢谢了。”

老爷子虎起脸,“说这个做什么?记得等我死了那天来帮忙抬棺就成。”说着甩了甩手,转头进了杂货店。

刘大磊不满十四开始闯dàng江湖,工地小工gān过,街面小偷gān过,要饭……也gān过。那年偷东西被人抓住狠揍了一顿,拖着快废掉的腿在闻山乞讨时见到一个人喝醉酒瘫在垃圾桶旁边睡觉,他非但没有摸走那人身上的一叠百元钞票,反而静静坐在旁边等那人睡醒。

那人醒来醉眼惺忪地看了他老半天,最后带他去路边的小饭馆里吃了个饱。问刘大磊恨不恨打折了他腿的那些人,刘大磊犹豫着,还是说了老实话,他说不恨,谁叫他先去偷人东西呢?那人笑他没用,刘大磊气愤愤地说自己也没错,他饿、他找不到活gān,他只想活下去将来好好的回去见老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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