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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欢(43)+番外

对姜阿姨的话,庆娣在之前已经做了心理准备,可真听入耳,依旧刺心。她想做人为什么这么难呢?面对生活里种种不如意,爱娣是曲意求全,她是克制忍耐,而姜阿姨是筑篱为墙。虽则方式各有不同,可内中委屈却是一致的。

她又想起上次离别时姜大哥那一眼,那种深彻的似是抛舍了什么的决绝。庆娣由衷地叹息,问说:“阿姨,你有没想过,其实姜大哥另有想法呢?”

姜凤英闻言一滞,稍稍有些色变。

庆娣掩饰地笑笑,解释说:“我也不太了解姜大哥,只是胡乱猜测。哦,像是回闻山的车。”

姜凤英想问她话里涵义,远眺一眼来路,忍住了。临上车前她欠身向庆娣,近乎哀求地说:“庆娣,尧尧他怎么想是另外一回事。姜阿姨请你,别再来打扰他了。”

庆娣定定与之对视,平静地说:“姜阿姨,我没法答应你。”

再一次的探监期,庆娣特意中午才到。

她以为会又一次地被拒于门外,不料却被带进了接待室。

她不理姜尚尧心qíng如何,进门就将手中的塑料袋转jiāo给狱警,这才坐下来说:“外面买的不给送,这些是监狱小卖部里卖的。真贵!好了,无论你心里怎么想,看在我花了这么多钱的份上,你听我把话说完。”

她顿一顿,见姜尚尧镇静泰然的表qíng因她难得的泼辣而冰裂,露出一丝诧异与好奇,庆娣心里欢呼一声,继续维持脸上的僵硬,将旋绕在心中几百遍的话掷地有声地说出来:“我觉得,你欠我一个道歉。”

“……我不矫饰我的道德,我也能理解你的愤怒和怨怼,但我觉得,你将愤怒波延于我,有失公平。姜大哥,你不是偏狭的人,如果你因为我表哥的所作所为而迁怒我,拒绝我的善意,我会很失望。”

说到失望时,庆娣确实感到一种挫败的qíng绪。她知道人是会变的,特别经历过那些曾经。她无法qiáng求如今的他仍能保持豁达坦dàng的品质,她仅只是作些努力。上次临别,他那种决绝的眼神实在令她心生寒意。

她语气轻缓,有些顾惜有些缅怀,“你是多好的人啊,为我唱歌听我说那些不着边际的梦想……我真不是为了谁赎罪,我只是单纯地想对你好而已。”

姜尚尧凝视她雾气氤郁的眼睛,再见她之前鼓起的勇气在道出心意后,láng狈地被沮丧吞噬,恹恹地垂下头去,他空dòng的心似是被什么凝重的东西填补,一种陌生而复杂的qíng绪在胸臆间横冲直撞。

他攥紧手中的话筒,说:“对不起。”

庆娣猛地抬起脸,确认了他的认真。她平凡的脸因笑意而焕发出一种夺人的光彩,细长的眼睛里波光熠熠。

姜尚尧想及他上山前,她为他四处奔走求救;想及她陪着他母亲、陪着雁岚,默默地支撑着她们将倾的意志;想及她求严律师,冒着风险把雁岚送来与他一会,他郑重地说:“对不起。”

庆娣放下掩住半边笑容的手,带着一丝庆幸的喜悦低声说:“其实我没看错的,是不是?就算这样了,你还是个好人,还是以前中正平和的你。”

姜尚尧苦笑。

他唇角的涩苦看进庆娣眼里,她在心中讥嘲了自己一声幼稚!人心不可能剥离世qíng,即使是姜大哥。

“我能不能把你的道歉,当做是以后不再拒绝我来看你了?既然这样,你又不让我给你写信,那我来找你聊天吧。”庆娣俨如未见他的再度苦笑,兴致昂昂地说:“我还没告诉过你我第一天上课是什么样子。在学校的时候,老师们讲儿童心理,真正懂了还是靠这段实习的日子。孩子们是天底下最通透的人,他们直达人心的敏锐你没法想象。我上课的第一天……”

自此之后,庆娣逢接待日就来探监,而姜尚尧也从未拒绝。大约百分之九十五的时间是她在说话,而他则从最开始无奈地聆听,渐渐地可以从表qíng上窥得一丝兴趣来。

庆娣除了上课,从不觉得自己的口才有发挥得如此流利形象的时候。她只是遵循心底的一个念头,既然她感受到他埋藏得很深的恨意,而她又无力化解的话,那她为什么不向他宣扬爱赞颂善呢?

于是,她像一个勤奋的布道者,告诉他每日她与孩子们在一起的快乐,那些孩子们无论贫困富裕,都有一颗无比赤忱的心。她也谈去舅舅家做客的见闻,那些邻里乡亲们的好客与耿直。他们穷,但也因为穷,多了很多让人钦佩的率直,少了许多yù盖弥彰的虚伪。她好气又好笑地聊舅妈对她的态度,舅妈一直甚为不解她何以要放弃城市的工作到偏僻的乡下来,不加掩饰的yù望令庆娣只能摊手尴尬地笑。

冶家山监狱有劳动场所,挂靠在附近一家国有矿山。姜尚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与外界甚少接触,因此也对他生活了几年的冶南风土很是好奇。

有时庆娣也会聊些外界新盛的玩意,比如满街巷的网吧,比如爱娣常挂在嘴边的流行曲。

她为他打开了一扇窗户。在他殚jīng竭虑地思索自己二十多年人生中的种种错漏的时候,她打开窗户,让他看见这个世界很大,他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有时候接待时间结束,姜尚尧回到监室里,合上眼回味庆娣说的那些话、谈论的那些事,他总莫名地感觉自己象沐浴在晨光里,那种清新的温暖的、让人心灵平静的滋味让他不舍得睁开眼、脱离幻境。

转眼就是五月底,庆娣实习期即将结束。姜尚尧意识到大概是最后一次会面,他居然有抹模糊的慌张浮上钝滞麻木已久的心。玻璃窗外庆娣仍旧兴致高昂地在讲述上一次的chūn游,她谈到那些从不知chūn游二字的孩子们在熟悉的乡间是如何的雀跃时,眉宇间盈满欢乐。

姜尚尧打消了询问的念头,静心听下去。直到临走,他以为她会说些什么,但庆娣如往常般说了一句保重就此离开。

他有些气愤自己的不舍。在经历过那些之后,他万分明白,将自己jiāo托给任何人都是极其不智的行为,包括自己的qíng绪。但面对现实又颇有些无奈。姜尚尧唯有回忆庆娣说过的那些事,想象当时的qíng景,借助脑子里充满欢乐的想象洗濯日渐yīn暗的灵魂。

孰不料八月的时候,进了接待室,姜尚尧停下脚,有些愣怔。

“我回来了。”向来文静沉稳的沈庆娣冲他俏皮一笑。

姜尚尧缓步走过去,拿起话筒,对方又一次兴奋地说了句:“我回来了。”接着便微张着嘴,望着他良久也不说话。

“发什么呆?”他问。

庆娣抿住嘴,然后感喟地扯扯嘴角,分不出是想笑还是想哭,随即他就听见她说了句:“我终于又看见你笑了,这次,你笑进了眼睛里。”

这个答案让姜尚尧不知作何表qíng。他沉默地审视内心,是有很久了。怀着仇恨怨怒与不甘guī息在黑暗中,即使俯阅人事,也不外泥淖丑恶。笑容?能让他开怀而笑的过往岁月,早已枯竭断灭。

“回闻山还是冶南?”他岔开话题。

“回冶南。”庆娣坐近一些,很正式地宣布:“准确地说,这两个月,我写完了论文顺利毕业了。接下来,我会在冶南、不对,是冶南的望南乡工作三年。”

“恭喜。”

“我和你说过吗?望南乡小学旁边就是一大片槭树林子,再过几个月……”庆娣有些陶醉了,“推开窗子,就能看见满天满地的红叶。”

那时候,你也快出来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星期天有事,今天提前更。下次更新:星期二晚上9点。

我们来点乐子吧!

幸福的小剧场(01)

关于槭园

槭园在闻山市远郊,依傍着闻山一角,迎着积沙河。去槭园必须从高速路下来,转弯入了积沙围,坐渡船去河对面。

很是隐秘的一个度假村。

沈庆娣第一次去槭园是个深秋。山门正面的度假村工地上热火朝天,更显得山侧的这条青石路空寂寥落。

条石小道两旁新栽的青松只有过肩那么高,视线越过去,便是半山的红枫。这时节,眺一眼,满目的红。

庆娣不禁低呼:“落叶这么厚一层!这埋多少尸都没人发现吧?”

身后众人闻言齐齐侧目色变。

庆娣晃过神,不由暗悔,连连向正怒目瞪着她的那位解释:“最近赶稿,侦探剧。有两个关节推理不出来,天天抱着阿加莎在啃。”

过了数日,回到闻山后,姜尚尧的chuáng头多了两本侦探小说。

庆娣拾起一本翻翻,然后拿书挡着半边脸偷偷笑了。

“看这个做什么?”

“象我这种粗人,看侦探小说当然是为了研究怎么安全地犯罪。”他没好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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