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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欢(8)+番外

“哥你晚上去不去吉他班教人?”雁岚在厅里问。

他关了热水器,说:“去。”

厅里雁岚嘟嘟囔囔说了句什么,他大想到是在抱怨他有时间不陪她,笑一笑大声说:“前头的房子开chūn就能起好了,我不多赚点钱你将来住哪?”

这一说姚雁岚即刻不敢再多话,倒是他姥姥开口埋怨说:“尧尧,岚岚脸皮薄,你就别堵她了。说起来,我天天出门买菜经过就看一眼前头的房子,怎么就起那么慢呢?”

铁路大院在建的那几幢房子据说会以底价卖给内部职工,风闻是福利分房最后一班车,大院里的人无不屏住呼吸暗地里使劲,连姜尚尧她妈也给领导送过几回礼。他家住的姥姥的公房有点历史了,不仅小,而且供暖设施残旧。他妈和他姥姥一直cao心他和雁岚的婚房问题,只盼着房子能早点起好,能分一套比现在略大点的,多一间房便足够。

可他自己算了算,按一千二的内部价也要将近十万,他家存款远远不够。

晚饭时电话响起,乐器店的老板说下大雪,整条大兴路不见几个人影,晚上的吉他课暂停。姚雁岚脸上笑开花,从火锅里夹了一块羊ròu在他碗里,说:“我小叔拎来的羊胯子,就知道你喜欢,姥姥炖了一个下午。你安心慢慢吃吧,大雪天的,还记着要赚钱。”

他跑贵昆线,上起班几天几夜在外面,陪她的时间极少。难得有个雪夜静静陪她看书做功课,只是想想已极幸福。他停了筷子,一时冲动想捏捏她被炉火烘得宛有一层霞光的脸蛋,抬头便看见姥姥一脸的满足快慰看着他们。

“姥姥还要等几年才能看见你们这对办喜事?”姥姥老迈的声音微有憾意。

“姥姥,您不是一直说要活到九十九四代同堂吗?等雁岚大学毕业我们就扯证,也就几年,很快。”

姚雁岚闻言大窘,埋下头猛拨米饭。姜尚尧偏还紧迫不放地望住她,问:“雁岚,你说是不是?”

她红着脸对上姜尚尧专注且隐含期待的眼睛,低低应了个是。

姥姥老怀大慰,微抿着嘴连连点头。“你们两口合计好了就行。”

听见两口这两个字,姚雁岚更是涨热了脸,放下碗,跳起来说:“像是景程上楼的声音,我去看看。”

姚景程卷着一阵冷风冲进来,拨着头上的雪嚷嚷,“哥,你可回来了。德叔这两天问了我几回你啥时候休息,说让你去他那里坐坐。刚才逮着我又问。”

姜尚尧一丝丝敛去脸上的笑意,停了手上的筷子思忖数秒说:“没说什么事?”

姚雁岚关上门,担忧地望了他一眼,轻轻对弟弟说:“姥姥在呢。”

姚景程做个鬼脸,也小声说:“姥姥哪懂我们这些事?”说着跺跺脚上的雪,喊了声姥姥,抓起姐姐的筷子夹了块ròu喂进自己嘴里,含含糊糊说:“没说啥事,再说了,我在德叔面前就一”他比比自己的尾指指尖,“有话会对我说?”

姜尚尧缓缓点了点头,“你也别和他们乱说话,我自己的事忙不过来,他们那些更没功夫搭理。”

晚饭后,他陪姥姥看完新闻联播,然后帮姥姥调到地方台,自己拿了证劵报在一边坐下。姥姥是小燕子的忠实粉丝,每逢赵薇出场便把老藤椅往前移几分,直到挡住电视屏幕。姚景程哇哇大叫:“姥姥,你也给我看几眼吧。”

姥姥跟小孩似的满脸不乐意,“做你的作业去,连姥姥也欺负上了。”

“我就只看一眼,就十分钟。”姚景程申述:“就许你喜欢小燕子,不许我喜欢了?”

姚雁岚在厨房洗碗,探出半个脑袋取笑弟弟:“你不是喜欢单眼皮女生吗?怎么又变了?”

六只眼瞩目之下,姚景程拿一只手撑住半边额头故作从容,“看电视,大家看电视。”

姥姥按捺不住好奇,问:“程程——”

姚景程捂住半边脸哀嚎:“姥姥,你就别问了。不是我姐撺掇我去表白,我能丢那么大的人?”

姥姥不迭询问:“喜欢上谁家姑娘了?怎么说一半藏一半的?和姥姥老实说,喜欢……”

姚景程倏地跳起来冲向房门:“我回我屋写作业去。”

大门砰一声关上,姜尚尧和雁岚相视而笑,他问:“洗好了?我进去看报纸,你功课做好了没有?”

雁岚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见姥姥的注意力重新回到电视前,抿嘴一笑,无声回他说:“等等就来。”

姜尚尧回到自己阳台封闭而成的小房间,扭亮了chuáng头的灯摊开报纸。

他涉足股票是从去年开始,不过是因为同事的狂热才激发起他的好奇心,参与的时机又适当,恰逢九七回归,小赚了一笔,自此一发不可收。他工作时间短积蓄并不多,再加上天xing沉稳,那次小赚后不敢再投入,也因此避开了九七至今的熊市。可这一年多来,他也没闲着,chuáng头摆的一排证劵财经书籍,从入门到专业类,被他翻阅无数遍。

他读书时成绩仅为中流,唯一的天分表现在音乐课上。中学时的声乐老师是在大城市工作过的,曾经在他做出高中毕业便工作的选择后不无惋惜地痛说“一把好嗓子——bào殄天物!bào殄天物!”他何尝不想在自己喜欢的领域有所建树?只不过早熟的他明白艺术类学府高昂的学费不是他能企及的而已。

以他中学时堪堪及格的数学成绩,今天能着迷于财经书籍,是因为他隐隐了悟这条路能少许缓和家里的经济环境,如果明年真能如他所料整个市走出盘整期,那么兴许他能买到迎娶雁岚的婚房也不定。

可是今晚对着证劵报上整版的曲线图,如何也无法贯注jīng神。

德叔是他从小打到大,打出感qíng的黑子的亲叔。同时,也是半爿闻山鼎鼎有名的人物。

姜尚尧十多岁起便经常听黑子神往地chuī嘘他小叔的光辉历史。德叔还是少年时也做过偷jī摸狗的勾当,那时物质匮乏,德叔还是德哥的年纪,占着同为铁路职工子弟的便利,带着一帮兄弟扒火车皮偷东西,纵横在铁路沿线上。德叔是老派人,那个时代的流氓混混的典型,为人仗义,扒车皮偷来的东西,无论贵贱,常被他施与有需要的邻里。他又护短,铁路大院被人欺负的孩子找他出头,他总二话不说,扯旗带手下去打架群殴为自己人找场子。所以至今铁路小区的人提起德叔,有摇头的,也有竖起拇指的,口碑不一。

后来跟随他的兄弟日益增加,他又做起了投机倒把的生意,很是风光了些年头。

不过这些年,德叔大不如前。

闻山不知何时开始,地下势力除了一些没名头的小鱼小虾外,只有铁路大院和机chuáng厂两派南北对峙。一边是外来户,一边是本地人,谁也不服谁,一有小争闹便能急剧演变成大斗殴。这十年来,流氓也都顾着赚钱,所以相较以往而言,消停了许多。特别是在机chuáng厂破产,整个地块拆迁后,原本比较弱势的聂家兄弟连开几家洗浴城夜总会,手头有钱自然跟随的兄弟也多了起来,这两派渐成分庭抗礼之势。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德叔和聂家兄弟间的龃龉远非一朝一夕,姜尚尧能理解德叔急切的心qíng。

可他不理解,为什么德叔独独对他青眼有加。

就因为小时候被黑子“野种野种”地叫到他再捺不住野xing,把黑子堵到厕所里狂揍,差些把黑子的脑袋按进粪坑里?还是因为黑子逃回家唤了自己叔叔之后,他以十来岁的年纪面对一gān二十几虎背熊腰的小伙子们时毫不怯惧的牛犊子神qíng?

他记得那会德叔摸了一把他的裤裆,笑咪咪说:“小子,行,没尿裤裆,是个有种的。”他怒目骂了句,德叔身后那堆人嬉笑着,有人大声呵斥,他置若罔闻。他妈和他说过,糙原上最好的博克手如果能拿眼神先威慑住对方,那就赢了一半。他钉牢德叔的眼睛,象是要用足力看进他心里去。

那时德叔缓缓收了笑,与他对视数秒突然嗤一声又笑起来,重复说:“是个有种的。”接着回去那堆人中间,狠狠拍了黑子脑袋一记,骂说:“小孩子打架打输了再来,有你这样回家喊爹的?没骨气。”

那件事之后,他与黑子再见,只是冷冷互望一眼同时扭开头。直至半年后,黑子扯住雁岚辫子一定要她喊哥哥,雁岚吓得一路哭着回家找他,他和黑子在小区门前的马路边又gān了一架。也就是因为这一架,两人莫名其妙地打上瘾,闲来无事黑子便会在他楼下喊“要不要下来练练?”他一闻召唤,全身劲力顿起,有什么事也当即搁下,冲下楼抡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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