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沉香豌(43)+番外

第41章

这一天是这段时间来最快活的一日。

宴开十二席,好在都是家常菜。冷碟傍晚便已准备好,汤镬里汩汩翻滚的热气卷着浓香四溢。陈婉临阵心怯,有些乱了手脚,于是细细地呼吸,一遍遍默念着菜单,脑子里重温以前qiáng记下的过程。加上舅舅从旁指点,开席后忙中有序,渐渐入了佳境。

专注着这一切,身处于初夏高温的厨房里,丝丝缕缕纷扰多日的思绪尽数沉淀下去,心静如水,再无杂念。

“舅,你还没养好身体又烟酒不忌的。”

夜阑人散尽,舅舅仍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一碟盐水花生,一碟酱牛ròu,半盏huáng酒。见她洗了澡出来,招呼她在对面坐下。

“行了,你舅妈刚才数落过我,又轮到你。”巩自qiáng拿过一只小碗,说:“来,陪舅舅喝一杯。”

陈婉连忙接过,“我自己来。”

暑热方褪,青砖上洒过水冲洗,院子里稍稍有些风,将头顶葡萄藤的须蔓扬起。默默对坐着,半晌没人开口说话。

那件事发生后,她自觉被生生撕开一半,少女纯真安娴的那一半彻底地死去。偶尔对着镜子,眉眼里凌厉的戾气令她自己也不忍卒睹。现下这一刻的安宁祥和,如此珍贵。

“舅舅这辈子没什么大本事,能骄傲的一是腰板挺得直,堂堂正正。”巩自qiáng呷口酒,语声很慢很轻,“一是有个手艺能养家糊口。可心里总不痛快的是这个手艺也只能养家糊口用了。”他目光遥远,像是在缅怀什么,“你太姥爷他们那辈巩家饭馆多大的名头?济城里谁不晓得巩家菜?传到我这代,没落了。”

“舅……”

“舅今天高兴,你比舅qiáng。以前就应该发现的,我记得有一年,你说菜粑粑里面放蛤蜊,蛤蜊汁鲜、面坯脆,加上蛤蜊也是便宜东西,后来就照你说的做了。没想到逢时节就卖的火红,舅舅那会就应该知道了,你有巩家的天份。”巩自qiáng挥挥手,拦住陈婉的话,继续说:“舅舅今天高兴,今天知道,这门手艺断不了。有你。”

“舅。”她眼眶发热。舅舅不轻易褒奖人,说到这个程度无疑是最高的评价。

“来,跟舅碰一杯。喝了早点睡,今天可累坏了。”

她放下碗,贪恋这久违的平静,毫无睡意。

电话响起时,她跑去前院。喂了一声那头没人说话,倦意和无力感席卷而至,她昨晚和他说过今天的酒席要靠她cao办,脱不开身。难道这人一点儿都不顾及旁人的感受吗?“别叫我出去了,准备睡了,而且真的很累很累,下个礼拜要考试,我还没怎么看过书。”

“我知道,只是听听你声音。”秦昊站在前街巷口,依稀可见她家饭馆门口一盏昏huáng的街灯。马路上过来一部黑色越野,在不远处停下。目光所至之处,车窗滑下,他与车里的人遥遥相望。血液里猛然充满shòuxing嗜血的渴望,静静等候期待已久的一刻。“早点睡,我明早来接你回学校。”

秦昊阖上手机翻盖时,越野车车窗缓缓合上。那部车驶离他的视野后,他全身敛聚的狂佞bào戾之气方才散去。

第二个星期,陈婉拖延至宿舍里剩下她一个,才提上东西施施然走出大门。“说好不停学校门口的,怎么又这样?”她上车时僵着脸问。

“我这不是担心你东西多吗?”见她一路走来,小脸晒得红红的,脑门上一层细汗,秦昊伸手把车里空调调低,“说去宿舍楼下等,你又不给。何苦走这老远的,一身汗?”

“你不来我也一样能回去,宁小雅还打算和我同路呢。”在她心里,他是唯恐天下不知,唯恐天下不乱,“你就这么闲?不用上班不用赚钱开饭?”

“别把我说的跟游手好闲的花花大少似的,我做正经事时你又见不着。拿着。”秦昊把饮料架上的冰水递给她,“不是你,谁有这么大面子让我车接车送的,整个一二十四孝男朋友?泡小明星也没这么累。”

他轻狂成xing,一时收不住口,话说出来自己听着也不太对味。偷瞧她一眼,她正望着车窗外,只能看见半个后脑勺,脸上不由有些讪讪的,不敢再乱讲话。

车上济海西二线高速,陈婉才抹去脸上淡淡的表qíng,吃惊地回望往后倒去的收费站。

“去海阳,我有事要去见个朋友。明早再送你回去。”

“怎么不早说?你有事带上我做什么?”

他早预见她激烈的反应,泰然自若地说:“见朋友是顺便,主要是去玩。大阳湖的刀鱼这时节最肥,也难捕到,中午已经订好了,我们去尝尝鲜。”斜睨她一眼,见她抿着嘴杏眼圆睁地不出声,想是在腹诽他的先斩后奏,“你说你放暑假要老老实实在家呆着,不能随便出来,我也答应你了。你陪我去一趟海阳就这么不乐意?”

“我已经说好了今天回家。”

“打电话说你有事留校一天就行了,明天回去。”秦昊一手按出她家号码,也不看她,盯着前方的路面问:“你打我打?”

他能听见她呼哧呼哧鼻翼吸气的声音,知道猫儿又炸了毛。心里暗笑着,手上拿着电话作势按下去,移至耳际,却蓦地被她一把抢去。

他故作惊讶望她一眼,陈婉眼里的刀光能把他戳几个dòng,“小人!”

他一边侧耳听着她对着电话漫天扯谎,一边偷乐不已。

秦昊说吃刀鱼的地方并不是海阳市内,而是在海阳附近的新港镇。说到新港镇,陈婉的消极抵抗略少了几分,多了些好奇。她记得新港是她爸爸妈妈cha队的地方,只是不记得具体哪个乡。进了新港,她有些瞠目。

“很难相信吧,不比济城差。荒地上建起来的新城,叶老四那家伙确实让人不得不服气。”秦昊眼角余光打量两边的建筑说。

秦昊口中的叶老四叫叶慎晖,三十许年纪,严肃内敛,深邃的眼睛顾盼间偶有锋芒,与秦昊分明是两个极端。陈婉讶异万分,总觉得秦昊jiāo际往来的应该是洪建学那等人。

“四哥,我媳妇儿。”秦昊介绍说,又搂着她肩膀紧了紧,“叫人啊。”

陈婉被他那三个字臊得耳根发烫,含糊叫了声,不着痕迹地别开肩膀上的手。

叶慎晖听见那三个字,调转视线重新认真打量了她一番,眼底光芒微闪。但也只是一瞬间事,随即对她点点头,又笑容可掬地对秦昊说:“我说明天就回济城,你巴巴地跑这么远来折杀我?”

秦昊大喇喇坐下,说:“你当我是为见你?我是为了刀鱼来的,一年也就这一两回,想看你不是三百六十天的事?”

叶慎晖但笑不语。

秦昊拉陈婉坐下,“傻站着做什么?四哥不是外人,不用跟他客气。”

陈婉依言坐下,心神还在叶慎晖方才那专注的一眼上,依稀觉得他深不可测的眼底有些意味不明的东西。

吃饭的地处倚着大阳湖,伸出湖面数米的平台上只有寥寥几围。坐下没多久就bào雨倾盆,三个人只得移进室内,透着玻璃墙能看见新港的灯火和近处湖面上的涟漪。菜式也是农家菜,都是湖里出产的水货,胜在清淡鲜甜。秦昊推崇的刀鱼做了两式,一式清蒸一式清炖。

秦昊来此的真正目的不在刀鱼上。他在叶慎晖的证券投资基金里占了很大的比重,年头时叶慎晖与宋书愚已经充分看淡后市,秦昊相信叶慎晖素来jīng准的眼光与宋书愚的专业理念,但是偌大一笔资金想要高位出逃不是易事,而且关系到朱雀巷后续的启动与发展,不到他不挂心。

时至六月中,资金顺利回流。眼见周围人还在往股市里疯狂砸钱,不甚唏嘘。他们都确定不了后市的发展,但是此时有多疯狂,崩盘时便有多残酷。中国的股市是产生奇迹的地方,但是客观的说,奇迹只会降临在少数人头顶,多数人还是适可而止的好。

他来海阳还有想法和叶慎晖深入聊一下朱雀巷的未来,即使叶慎晖对之不感兴趣,有他这个济东地产巨头的援手还是不能或缺的。当然,有些话不能在席面说,加上对未来几年股市的感概,他与叶慎晖只是聊聊风月与旧qíng。见陈婉不出声,吃得开胃,秦昊挑挑眉毛问:“真好吃?”

她微微点头。

“我觉得没你的手艺好。”

陈婉冷笑一声,“你又知道我做的菜是什么味?说不准能把你毒死。”

“你——”秦昊阖上嘴。有些话说出来太掉价了。比如上个星期天晚上,他以一个丰厚的红包作代价蒙混进了朱雀巷某个老头的寿宴中,初时还深恐被人发现赶将出来,后来见和他有几面之缘的陈婉舅妈忙乱之中并没有认出他来,不由心下大定,老神在在地冒充子侄辈,海吃胡喝了一顿。

上一篇:何欢 下一篇:蜜汁青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