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销魂殿(20)

其声妖娆却又刚烈,旷达偏还缠绵,令人心悸。

胡砂怔怔地看着他,林中枫叶纷染似火,随风狂舞,每一片都像一滴鲜血。一瞬间,整个世界好像都安静了。

那道童微微冷笑:“芳准已是仙人,休动妄念。”

胡砂急道:“我没有!”

道童冷道:“海内十洲虽然不禁仙人嫁娶生子,却禁仙人与凡人苟合。你妄动便是冒犯,冒犯便是再一次的死罪,可要想清楚了。”

她越发急了:“我……我没有!”

道童也不理会她,又道:“我知你在想什么,是宁可留下来,与他一起在清远待一辈子。不过你最好记住,真君能将你从地府拉出来送到这里,自然也有法子将你打回地府永不超生。你要谨慎!”

胡砂心头猛然一沉,再也顾不得什么放肆不放肆,抬头紧紧盯着他。

道童露出一丝微笑:“昔日也有一个年轻人冒犯了真君,真君慈悲为怀,不忍他年纪轻轻就堕入地狱,便将他带来海内十洲,悉心教诲,更令他拜入仙山师门,盼他回头是岸。可惜此人大逆不道,不敬天地,竟自甘堕入魔道。堕入魔道之人死后灰飞烟灭,不入轮回,你最好不要像他那样。”

胡砂没有说话。

那道童低声道:“真君给你五年时间,取得水琉琴后,去玄洲逍遥山逍遥殿,真君自会如你所愿!切记,此为真君给你的试炼,除你之外,不许对任何人言明,否则真君即刻便将你打入地府,教你魂飞魄散!”

说罢,转身便走,一直走到远处青灵真君身边,三人的身影渐渐化作青烟,消失在枫林深处。

胡砂怔怔地在枫林中站了许久,外面芳准的歌声还在盘旋:“河水自流,红叶乱舞……”

她突然打了个寒战,像是刚刚意识到什么重要东西似的,忍不住抬手摸向怀里的荷包,里面藏着几根青丝。

一时间觉得神魂颠倒,几欲晕厥;一时间又觉得茫然失措,阴寒彻骨。

一直回到自己的客房,胡砂都没有说一个字,只是木愣愣的,神魂也不知飞在哪个天外。

凤狄见她如此模样,只当是身体不舒服,将她送回客房后稍稍安抚了两句,便走了。

天色快暗的时候,有人来敲门了。胡砂一直在床边干坐着出神,竟没听见,直到房门被人打开,她才猛然惊觉,怔怔地朝门口望去。

芳准。

他手里提着一个丁香色的荷包,倚在门上看她。那荷包看上去沉甸甸的,被他掂了两下,笑:“上回为师答应带你出去吃好吃的,因着突发事件没能请成。这次来补上了。还不快和为师走?”

胡砂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师父……您又何必借着请客的理由来套话。上次也是……有话干吗不直说?我又不是小孩子,给点好处就开心。”

芳准神情极无辜:“胡砂心里为师就这么卑劣?”

胡砂吸了一口气:“不是!我是想说……师父,其实您早就知道吧!或许听说我是从嘉兴来的便知道了!那天和我说那些话,您却不告诉我!我……青灵真君他……”

芳准没有说话,只将那荷包的系绳拿在手上绕圈,一圈两圈三圈,他突然低声道:“无论为师告不告诉你,最后结果都是一样。既然如此,何不先开心地生活一些日子呢?提前知道的事情越多,越不会快活。”

胡砂眼睛忍不住红了,颤声道:“不一样!怎会一样……”

“你是觉得,为师当初在山下见到你,得知你不是海内十洲的人,应当立即将青灵真君的事情告诉你,你便不用在清远浪费这么些时日了,对么?”

他语气柔软,却问得犀利。

“当然……”胡砂说到一半,突然哽住。她要怎么说呢?是的,她确实浪费了时间?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在她来说就像过眼云烟,说丢就丢,完全无感?

她说不下去,最后颓然坐在床边,失神地拧着双手。

芳准将她一把捞起,笑道:“何苦在这里干坐着,和师父走吧!”

胡砂来不及拒绝,就被他一阵风似的掳走了。

仙人平日不吃饭,但不代表他们就不能吃。

芳准依窗远眺,面前放着一坛梨花酿,并一碟新鲜藕片,吃得清雅。胡砂面前放的却全是肉。红烧肉、小炒肉、烤肉、坛子肉……她看着就觉得没胃口了,只吃了两块,便在那里发呆。

“咦?不合胃口吗?”芳准很奇怪。

胡砂闷闷地看着他面前的酒坛子,低声道:“师父,酒好喝吗?”

芳准眉头一跳:“味道不错,要来一杯么?”

“……会不会醉?”

“醉了有师父在呢。”

他给她倒了一大杯,笑道:“常说借酒浇愁,你如有烦心事,来喝酒便错不了了。”

胡砂一言不发地一口喝干,只觉吞了一团冰冷的东西下去,到了胃里腾地烧起来,火焰一直烧到喉咙口,脸色登时变了,求救似的看着芳准,用眼神示意他赶紧给她一杯水。

芳准“哧”的一声轻笑出来,一只手支着下巴,另一手却无比自然地又给她倒了一杯,轻道:“想不到你喝酒也是个痛快人,再来一杯。”

胡砂连喝了两杯下去,不一会儿,就觉心跳得老快,眼前的东西微微旋转起来,这时再抓起杯子,已有些分不出到底是酒还是水,只觉喝着很舒心,方才堵在胸口的一团闷气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师父……为什么先前不告诉我呢?”她郁闷地攥着酒杯,喃喃问着。

芳准淡道:“那你先告诉为师,青灵真君究竟要求你做什么。”

胡砂摇了摇头,大约是喝多了,情绪有些控制不住,嘴一扁就要哭:“……我不能说!会下地狱的!”

“有师父在,你怎会下地狱?”他的声音听起来极温柔。

胡砂捧着脑袋,头晕晕的,眼前的东西好像也有点模糊,嘟哝道:“可是……明明先前是你说的,他身为真君,与众不同……师父你也不过是个真人,真人和真君……听起来还是后面的威风点,我……总之,我听他的没错。”

芳准不由失笑。

“你不说,那就让为师来猜猜。”他将酒杯放在唇边,似饮非饮,似笑非笑,“他让你去取金木水火土成套的天神遗物之一,并约定了十年时间为限,为师说的可有错?”

咣地一下,胡砂手里的杯子摔在桌上,她一个激动便要跳起来,谁知脚下不稳,仰面朝后直直摔落。芳准只来得及抓住她一根小辫子,将她的发带给扯断了。他又笑又气,赶紧过去扶她,却见胡砂躺在地上,泪眼汪汪,喃喃道:“不是十年,是五年!他……他居然偏心?”

这和偏心有关系吗?芳准摇了摇头,将她拽起来往椅子上一放,只觉她浑身软绵绵的,显是没了骨头,稍稍一晃便瘫在桌上,烂醉如泥。

芳准叹道:“怎么才两杯就醉了?”

胡砂脸色酡红,闭着眼也不知喃喃说些什么,突然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盯着他的脸,低声道:“您……您怎么会知道?难道师父您也是……”穿过来的?

芳准道:“胡砂,你不是第一个来海内十洲的海外凡人,只怕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光为师认识的,和你一样情况的人,有两个。”

胡砂顿时激动了,使劲抓住他的手,连声道:“还有谁?还有谁?我认识吗?”

芳准想了想,到底还是摇摇头,只道:“多年不见,现在也是行踪渺茫了。”

原来世上还有与她一样倒霉的人,想到这一点,胡砂心中倒也没那么难受了。俗话说,有人陪着一起倒霉,总比一个人倒霉好。这想法虽然不怎么正大光明,倒也是人之常情。

她醉得一塌糊涂,抱着酒坛子在桌上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芳准好像在对面一直说话,她听得断断续续,依稀听见什么“青灵真君的事,疑心很久”、“收集天神遗物”、“暗中调查”、“处理”之类的话语,只是反应不过来,脑子里和糨糊一样,乱糟糟的。

最后,他终于不说了,半倚在雕花窗台上,看着楼下人来人往。

胡砂怔怔地看着他精致的脸庞,喃喃道:“我该怎么办?”像是问自己似的,问得无助又无奈。

他回过头来,说:“别去!你只留在清远,青灵真君的事,只当没发生过。有师父在,你什么也不用怕。”

胡砂像是没听见一般,只痴痴看着他,良久,喃喃道:“可……我得回家……还有个绝色的相公等着我成亲呢……爹、娘……我也舍不得……”

他轻声说道:“人生总是有舍有得,留在清远,做个逍遥的仙人,嫁个更绝色的相公,岂不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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