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销魂殿(24)

她推门逃也似的跑了出去,正撞上过来添茶的陆大娘,险些把茶盘也撞翻了。

陆大娘赶紧扶住她,又笑又气:“看你,毛毛躁躁的!可别叫那位公子笑话!”

抬头见她面上酡红,艳色可压桃花,陆大娘不由笑得更厉害,挽住她的手低声道:“小胡砂,他是路上照顾你的人吧?我看这公子不错,冒着大雨也来看你,可见关心得很。你可有将他的情况问个明白?”

胡砂不知该摇头还是点头,只觉心里突突乱跳,竟不知怎么办才好。

陆大娘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进去招呼凤仪到客房睡觉。直到人都走了,胡砂才磨磨蹭蹭回到自己屋子,吹了油灯跳上床,又用被子裹住脑袋,忐忑不安。

只是这忐忑与先前却截然不同。

彼时脑海里一忽儿浮现出芳准柔和的黑眼珠,一忽儿又是凤仪带着凉意的手指,闹得她睡也睡不好。

她在飞。

在一片浓厚的、灰蒙蒙的雾气里飞。

上下左右,都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只有阴风拂过发间,令人头皮发麻。

远方传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号叫声,像是妖怪,又像凶猛的野兽。

胡砂不太明白自己怎么会在这里,她试着动了动身体,谁知周围的雾气立时散去,她直线状朝下跌去,还没来得及张口呼叫,身体已经撞在硬硬的地面上,痛得她泪眼汪汪。

“罪人!”

天顶传下霹雳般的怒吼,耳朵都要被它叫破,紧跟着无数道雷电劈打在她身体周围,虽然并没伤到她分毫,却也足以令人吓得晕厥过去。

胡砂死死捂住耳朵,把身体缩成一个球。

四面八方传来凄厉的嘶吼,无数奇形怪状的妖兽朝她扑来,像潮水一般,无处可躲。

胡砂惊得手脚冰凉,半寸也动不得。

耳畔有清朗的风声响起,金光登时大作,那刺目的光芒中隐约立着一人,金甲长刀,眉目如画。那人上前一步,提刀斜斜一划,妖兽们瞬间便像纸屑般碎开,天顶的雷云也被飓风吹得散开,露出一方灰白天空。

头顶传来一声低咒:“芳准!坏吾好事!”

那雷鸣又轰了一阵,然后一切平静下来,诸般幻象皆破。这里不过是一片漆黑的原野,广袤无垠,远方起伏的山峦与树丛看上去像是用墨水泼出来的。

那金甲神人收刀横于胸,身子微微一转,刹那间化作金光万道,莹莹絮絮地落下,最后只剩白纸小人一张,落在胡砂掌心。

掌心传来一种暖意,胡砂不由一个激灵,霍地一下坐了起来,满头冷汗地四处张望。这里还是陆大娘家,天色已然大亮,她睡在床上,没有妖兽,也没有雷鸣电闪。

胡砂愣了好久,不确定那是梦还是什么别的,低头朝掌心一看,一张白纸小人正放在其上,已被汗水浸透。

她的整颗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拎了一下,麻麻地痛。

师父……她在心里喃喃念着这两个字,只觉喉咙里酸甜苦辣什么味道都有。

定然是他帮了自己,只不知道这白纸小人是什么时候塞给她的。

胡砂小心翼翼把白纸小人放在被子上,轻轻抚平,然后放进荷包里,贴着心口安置,仿佛那样就能获得力量一般。

陆大娘在外面敲门:“小胡砂,起了没?凤仪公子在等着你啰!”

她急忙答应一声,起身穿衣梳洗。看样子,陆大娘已经问到了二师兄的名字,不知问没问他家在那里,有没有娶妻……想到这里,胡砂脸上又是一红,低念一声“罪过”,赶紧捧来冷水洗脸。

出去的时候,凤仪早已神清气爽地坐在外厅喝茶,面前还放着两个包子。

胡砂奇道:“二师兄,那是肉包子啊!你能吃荤腥?”

“笨,那是菜包子。”他丢给她一个,咧嘴笑,“虽然出来了,但修行不能断。你以后也不许吃荤腥,少少吃些素食吧。”

胡砂的嘴巴又撅起来了:“我又不想成仙……”

陆大娘刚好从厨房端了汤出来,很是好奇地问道:“成什么仙?小胡砂,你怎么叫他‘二师兄’?不是没能拜上师父么?”

胡砂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给她解释这复杂的关系。凤仪笑道:“没来得及告诉大娘,胡砂是没能到清远拜师,我们的师父是一个云游道人。昨天因着她偷吃鸡腿,师父骂了她几句,这孩子便闹脾气跑了出来,这会儿我赶着将她带回去呢。”

陆大娘顿时了然,爱怜又好笑地在胡砂脑袋上一拍:“傻孩子,你师父是为你好呢。我还说怎么一个月没见瘦了那么多,原来是没吃饭。以后可要乖乖听师父的话,别偷吃荤腥啦!”

说着又把汤端了回去:“若是早说,我便不做这肉羹了。等我去给你们做个素汤来。”

凤仪连忙阻止:“不麻烦大娘了,我得赶紧带小师妹回去,迟了师父要责罚的。”

胡砂正在埋头吃包子,不防后背突然被他一提,轻飘飘地被拽出了门。她急道:“等等!我的包袱还没……”

凤仪不屑一顾地皱皱眉头:“什么包袱?哦,包着那些难看的衣服是吧?那些难看死了,都丢掉,二师兄帮你买新的。”

“丢掉……”胡砂惊得差点被噎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陆大娘在门口朝他们依依不舍地摇着手绢:“小胡砂,好好跟着师父修炼,记得闲了来看大娘啊!凤仪公子,胡砂就拜托你照顾了……”

“大娘,我的包袱……”胡砂着急地朝她挥手,奈何对方只当她是告别,手绢摇得更欢了。

最后还是没能将包袱取回来,胡砂一路都撅着嘴,无论凤仪和她说什么,她都不理不睬。

“好了,是二师兄不对。”凤仪无奈地拽拽她的小辫子,“真是个小丫头。”

胡砂的嘴撅得可以挂油瓶,嘟囔道:“你当着大娘的面说衣服难看,多不给她面子。那些都是她给我做的。”

凤仪失笑,忽而牵住她的手,只道:“那二师兄给你赔罪,跟我来。”

他领着她拐个弯,走进一家店铺,上书“成衣坊”三字。

店内用长竹竿挂着一幅又一幅的彩衣绸缎,因着海内十洲与海外不太一样,上面的花纹针法都是前所未见的,胡砂看得眼花缭乱,竟分不出谁更好看些。

“喜欢什么,只管挑,二师兄给你买。”凤仪将她轻轻推进门。

“二师兄……”她小小拉了一把他的袖子,“这里看上去好贵的,咱们还是去小铺子买几匹布,我自己做好了。”

他没说话,只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手,在诸多斑斓花布间细细挑选。

胡砂无奈之下只得四处乱看,忽见前面架子上挂着一件成衣,淡淡的绯红,像霞光一般,色泽极柔极美。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老板是个会看眼色的,赶紧凑过来笑道:“姑娘喜欢那件?果然有眼光!这是用天香湖的青蚕吐的丝织就的,取了多丽山附近的茜草染的色,别处再也见不到这种漂亮的红了。”

胡砂还没来得及说话,凤仪便开口道:“好,就要那件。多少银子?”

她吓一跳,赶紧拦住:“别!我只是看看……”

凤仪将她轻轻推开:“那颜色我喜欢,想看小师妹穿。”

老板笑呵呵地说着奉承话:“这颜色如此漂亮,也只有姑娘这样的人才能配上了。姑娘好眼光,好福气,有这样一位相公。”

“不是相公!”她急得不晓得怎么办才好,那边厢凤仪已经付钱,把衣服轻轻抛了过来。

“后面有更衣厅,小师妹快去换,你身上那套衣服我再也不想看。”

事已至此,她只得哀怨地看他一眼,捧着衣服去后面换了。

那衣服又软又轻,穿在身上自然与寻常布料不同,关键是这样轻薄,却不觉得冷。她一面系着衣带,一面听那老板在外面和凤仪搭话,赞这衣服料子好,寻常刀枪都刺不进去,也不易沾染风尘,出门行走是再好不过的。

她不由扯了扯袖子,软绵绵的,真能挡住刀枪?她反正不相信。

衣服略有些大了,胡砂在里面整了半天,忽听外面有人在与凤仪争执,声音还很大:“这位兄台真是荒唐,这成衣是我前几天和老板定做的,买东西总有先来后到的道理,你出钱多,就能无视道理?”

凤仪笑道:“好吵,我事先也不认得你,老板更没与我说明衣服是被你预订了的,为什么就不能花钱买?”

那人怒道:“老板!你过来评评理!先前我是不是与你订了那件成衣?你怎的又转卖他人?”

那老板夹在中间和糨糊,左右为难。胡砂提着旧衣服推门出去,奇道:“二师兄,怎么了?”

店内三人一齐回头看过来,凤仪身边站着一个年轻男子,约有二十多岁,修眉俊目,肤色黝黑,眉宇间自有一股俊朗彪悍。一见到胡砂,他目中流露出一丝惊艳的神色,正要说的话不由自主就吞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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