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销魂殿(51)

胡砂很惭愧地低头看看自己,因为被他催着出门,她的衣服带子都系得歪七扭八,头发上那根簪子歪歪的,眼看便要掉下来,像只蓬头鬼似的。

芳准停在云端,低头慢慢替她重新结衣带,一根一根,解开了再对准重新系好。

他的手指长而且白皙,每一个动作都细致并且缓慢,因垂着头,只能见到他一截乌亮的额发,两扇长睫毛俏皮地微颤着。

几次三番想故作自然移开视线,都不能够。胡砂的眼神最后总是会胶结在其上,看得出神。

一只手盖在她眼皮上,芳准的声音含笑:“眼神不老实的小家伙。转过身去,把簪子给我。”

胡砂的脸噌地一下红了,很是不好意思,讪讪地把簪子拔下来递过去,转身再也不敢看他。

芳准将她的头发细细梳理一番,绾了发髻,用簪子固定好,再见她一直垂着头,一截酥白的后颈项露出来,令人想轻轻咬一口。

到底忍不得,轻轻抱住她,在她头发上印下一吻,低声道:“什么也别怕,有我在这里。”

五色涧之上水雾奔腾,昔日里五种颜色的涧水全部变成了透明的,凹地里深不可测,望不到尽头。

胡砂提起水琉琴,回头朝芳准看了一眼,他微微点头。

她抬手便将水琉琴轻轻丢进了凹地里,奔腾的涧水瞬间就吞没了琴身,再也看不见。

过了许久,没有任何异常现象出现,胡砂额上不由出了一层薄汗,她聚精会神地盯着那一块深不见底的凹地,不肯放过一点蛛丝马迹。

天色将亮,初升的太阳自山那面缓缓爬起,刺破了重重雾气。

第一缕阳光照到五色涧上的时候,涧水仿佛突然停止了流动,只有一瞬间,紧跟着奔腾声又起,透明的涧水泛起阵阵浪涛,白沫尽去,又露出原先的五色来。

五道颜色不同的涧水汇聚在凹地中,那里面原本深不可测,如今却像即将装满水的杯子,快要满溢出来。水面波动不休,像是下面有一只巨手在翻搅。

忽然,水面像被利刃割开一样,一分为二,一只浑身漆黑的巨大神兽慢慢自凹地中心浮现出来,像是一只鱼,又像龙,说不出是什么怪样,但胡砂却是认得的,以前在老爹的书上见过许多关于此神兽的画像。

龙生九子,这是第九子—螭吻,性属水。

此刻它嘴里含着一个物事,宝光流转,庄严肃穆,正是水琉琴。

螭吻抬头见了胡砂与芳准二人,微微点头,似是示意胡砂可以将水琉琴取走。

胡砂怔了半天,被芳准轻轻一推:“去吧,水琉琴是你的了。”

是……她的了?

胡砂还不太敢相信,慢慢腾云飞到螭吻面前,从它口中将水琉琴取出,细细端详,却见原本空着的第五根弦的地方,已经长出了最后一根弦。整个水琉琴像是重新活了一样,与她起初在石山旧殿见到的没有任何不同,通体神光熠熠,令人心生畏惧。

不同的只是原先她不能靠近抚摸,如今却可以任意拿起,水琉琴再不会放出寒光刺伤她。

螭吻又朝她点了点头,庞大的身躯很快便沉进了水里。凹地里快要满溢出来的涧水一瞬间便落了下去,再不见踪影,只有四面五道涧水,还在奔腾不休地倾入其中。

胡砂怔怔地捧着水琉琴,还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第五根弦,就这么长好了。苦守了五年,担心了五年,水琉琴最终还是被完整地复原,而今被她捧在掌心,散出微弱的寒气。

在那美丽的冰蓝色中心,还存着一点血色,心脏一样轻轻跳跃。那是她的血肉,用血肉养活的神器。

像是突然的本能,甚至不用任何言语来说明,胡砂手一摆,水琉琴瞬间便化作一道寒光钻入掌心,不见踪影。

做完这个动作,她自己也不敢相信,吓了一跳似的,一蹦而起,飞回芳准身边,把手摊开给他看。

“师父!它……它不见了!”她神情慌乱。

芳准却很高兴,在她手心作势一拍,笑道:“傻孩子,它是你的了。神器复活之后怎可能还会让你抱在手里,自然幻化无形,在你需要的时候随心而动再出现。”

胡砂盯着自己的掌心看,像是欢喜过了头,还没反应过来。

直到他握住她的手,胡砂才慢慢抬头,定定看着他。

“师父早知五色涧内藏着神兽螭吻?”

芳准摇了摇头:“我只知水琉琴由天神在五色涧处打造而成,想必这螭吻原本是用来看守水琉琴的,可惜不知什么缘故,让水琉琴流落到了瀛洲乐正石山旧殿。所幸你以血肉供养水琉琴,令其复原,螭吻亦放心将琴托付与你。如今,世间能操纵水琉琴的,只有你一人。”

只有她一人?胡砂顿时受宠若惊,惊归惊,到底还是有些付出千辛万苦后收获丰盛的得意。

凤仪与青灵真君费尽心思要得到的神器,最后却落在她这个砸坏神器的人手里,他们若是得知这结果,不知会不会悔得脸色发青。

芳准见胡砂脸上神情怪异,一会儿红,一会儿青,一会儿笑,一会儿皱眉。他何等聪明,自然知道胡砂转着什么心思,当即微微一笑:“一桩心事已了,无关紧要的人就别想了。回家吧。”

胡砂直到这时才切实地感受到无上的喜悦,点了点头,与他双手紧握,两人掉头飞回销魂殿。

刚到竹林外,便听见小乖呜呜的低吼,很不客气。胡砂疑惑地看了芳准一眼,他却好似早已料到一般,面不改色地牵着她走进去,却见茅屋门外站着一个穿着道袍的青年,身挎长剑,垂手恭恭敬敬地等在门外。

而小乖正站在屋顶,气势汹汹地瞪他,一见到芳准回来,它威胁的低吼顿时变成了讨好的叽叽叫,欢快地跳到他面前,由着他抚摸自己的脑袋,十分惬意。

门外的青年这时也转过身来,胡砂看着面生,但他腰系月白色长帛,剑上有四合云纹,应当是清远弟子。

见到芳准与胡砂紧紧交握的手,他不由一怔,瞬间露出一丝“原来果真如此”的神情来,看向胡砂的眼神,难免有些怪异。

芳准不说话,牵着胡砂便要进屋,像是门口没有这个人一般。

那青年急忙垂手道:“弟子平远拜见芳准师叔祖、胡砂师叔。”

平字辈,是曼青那一辈的男弟子。

芳准没有回头,淡道:“入门之后,没人教过你见到师长不可直视么?”

平远顿时涨红了脸,神情尴尬,急忙把头垂下,不敢再看。

“弟子鲁莽,请师叔祖宽恕!”

芳准将门推开,闪身入内,道:“有话进来说。”

那个平远还算比较乖觉,进来之后再也不敢打量屋内布置,只跪在芳准面前,道:“祖师爷有话让弟子带给师叔祖,说如今五年期限快过,水琉琴倘若还未修复好,第二道天罚便要降临。倘若师叔祖以一己之力强接,势必要损伤修行,故而请您带着胡砂师叔回清远,第二道天罚便由清远上下一力承担。”

此话一出,胡砂顿时讶异无比,芳准却依然风轻云淡,面不改色地从一号丫头手里接过茶,缓缓喝了一口。

“你回去转告师父,水琉琴已经完全修复,第二道天罚不会降临,可以安心了。”

平远大吃一惊:“已经修复了?什么时候?”

胡砂很好心地告诉他:“就是刚才,第五根弦已经接好了,所以不会再有天罚。”

她将手一摊,水琉琴瞬间便从掌心钻了出来,隔空漂浮在她手掌中,神光万道,令人不敢逼视。

平远是小辈弟子,一见到神器顿时心生敬畏,跪下连磕三个头,再抬头时,只见胡砂把手一晃,水琉琴又化作一道寒光,钻进了她的掌心,不见踪影。

他肃然道:“不愧是师叔,弟子万分敬佩。祖师爷还有一句话让弟子转告,倘若神器已经复原,便应当将它送回乐正石山旧殿,天神之物,我等凡人与散仙没有资格亵渎。还望师叔能及早令神器归还原位,如此才是功德无量。”

胡砂不由一怔:“可……可是放回去的话,青灵真君还是会从海外不断拉人过来抢夺,到时候只会害死更多无辜的人。”

平远正色道:“师叔此话差矣,青灵真君是有道真君,怎会觊觎神器?祖师爷交代,如今水琉琴是在师叔与师叔祖手里,并非由青灵真君执拿,抢夺一说实在荒谬。倘若不肯将神器归还,此等行为,岂不更类似抢夺……”

话未说完,却听芳准的茶杯发出“咔”的一声轻响,原来他将盖子盖上了。平远自知失言,只得垂头不语。

“你且回去吧,将我方才说的转告给师父。”芳准淡淡说着,将袖子淡淡一拂,“送客。”

一号丫头立即打开门,大眼睛瞪着平远,盼他快些出去,她好关门。

平远忍气吞声,轻道:“师叔祖,祖师爷每日都盼着您回去,您当真要滞留在外,再也不回清远么?”

芳准道:“我自会回去,因有要事缠身,归期未定。你转告师父,待杂事一了,我必然返回清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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