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销魂殿(57)

凤狄又是哑然。

芳冶拍了拍他的肩膀,从怀里取出一个物事,缓缓递到他手里。

“你师祖也有这个意思,水琉琴必须要归还,如此才能令清远上下立于清白之地。”

凤狄手腕微微一颤,低头去看那东西,却是一个手环样的物事,通体漆黑,上面有无数密密麻麻的花纹,色泽暗红,像凝固的鲜血,沉重而且冰冷。

芳冶轻道:“你这孩子,我们也是看着你长大的,知道你素来刚正不阿。你师父一时岔了念头,走上歪路,谁也不希望他就此入魔,你自然更不希望了。你师祖叫我将这东西交给你,到时候如何做,你自己决定。”

芳冶走了很久之后,凤狄才僵硬地动了一下,将那手环放在掌中仔细看。

看了没一会儿,像是被烫了似的,一把丢出去,手环掉在草丛里,没有一点声音。

远处湖边又传来胡砂银铃般的笑声,凤狄只觉喉中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痛得厉害。

她在笑,她什么也不知道,她紧紧与芳准抱在一起,容颜比花好。

可这样是不对的,她是被欺骗,她要被摧毁。

凤狄弯腰将那手环拾起,无声地塞进怀里,掉头走了。

五月聚窟洲无念神宫有仙法大会,清远上下都很兴奋。

仙法大会对年长弟子来说,是增进修为的良机,对年轻弟子们来说,却是认识新朋友,甚至发展桃花运的机会。因各大仙山都不限人数,所以无念神宫往往人满为患。

胡砂没有参加过无念神宫的仙法大会,只能从其他年轻弟子那里听说一些乐闻趣事,譬如上回聚会,谁谁遇见了谁谁,天雷勾动地火,如今孩子都快生了。再譬如谁谁喜欢谁谁,另一个谁谁却总缠着前面那个谁谁,在仙法大会上痛哭流涕,出尽洋相。

胡砂听得半明半白,一头雾水。

其实这些趣闻说穿了就是两个字—“八卦”。

在百无聊赖的仙山里修行,八卦基本上是许多人兴致勃勃过下去的目标,一点风吹草动的事情都能被说上十天半载,这边厢胡砂与芳准的八卦才消停一些,那边厢仙法大会的八卦便已层出不穷。

可惜的是,她就算回到清远,也没什么机会趁着年轻去参加仙法大会,享受一下疯狂的青春。

金庭祖师明令下来,她和芳准两百年之内不得离开清远半步,所以什么仙法大会那都是浮云。在清远上下几乎走光了的时候,她也只有蹲在冰湖前面,用小树枝划泥巴解闷,身边还蹲着同样无聊的小乖。

芳准在入定,他每天都有三个时辰左右的入定时间,这段时间谁也不能打扰他。

胡砂用树枝在松软的泥土上写字,写了一首诗,一面笑吟吟地回头问小乖:“这首诗你没见过吧?”

小乖从鼻孔里发出一个高傲的喷气声,勉强低头去看,一字一句地念出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哼!这种缠绵的调调,我才不喜欢!就是因为你一肚子春水,成天想着情啊爱的,才那么笨,修为总也上不去!”

“才不是!”胡砂瞪了它一眼,“师父都说我勤勉努力,修为大增!你没念过书看不懂就直说嘛,有什么丢人的?”

“我怎么不懂?不就是一首情诗吗?我随便作一首都比它好一千倍。”小乖发威了。

胡砂把树枝一丢,拍拍手上的泥巴:“那好,你作一首我听听。”

小乖顿时开始抓耳挠腮,因着脸上全是毛,也看不出是憋得脸色发青还是发白,隔了半天,果然是一个字也吟不出来。

胡砂笑道:“我就知道你不懂。这首诗是我们那边一个大诗人作的,是说因为心里曾经真正爱过一个人,所以后面遇到再好的,也无法投入感情。你不觉得这种感情很真挚吗?”

小乖心不甘情不愿,但因为自己没什么学问,方才出了个丑,所以干脆不说话了。

胡砂又在地上胡乱写了好几首凌乱的诗句,毕竟离家五年,很多都已经记不得了。

看看天色,想必芳准入定的时间快要过去,她抬脚将地上的字迹胡乱抹去,起身道:“走吧,回去找师父……”

话未说完,忽听小乖欢呼一声,掉头朝后面扑去,她讶然地回身,却见本应跟着师祖去参加仙法大会的凤狄正站在湖边,被小乖搂住肩膀,使劲舔他的脸。

胡砂奇道:“大师兄怎么回来了?不是要去参加仙法大会吗?”

凤狄脸色原本有些苍白,听她这样一问,却又红了,低声道:“我……在一目峰下迷路很久,没找到大门,去迟了……师祖让守门弟子带话,叫我留在芷烟斋照顾师父、师妹。”

果然是迷路,他真是个大路痴,家门口也能迷路。胡砂忍不住要笑,但见他满脸尴尬,便把笑憋回去,只道:“正好师父入定的时间要过了,咱们一起回去。他在杏花树下藏了许多美酒,今天骗他拿出来喝。”

凤狄勉强笑了笑,把头一点,跟在她身后往杏花林走。

走了一半,他忍不住低声道:“胡砂,你当真不打算将水琉琴还回石山旧殿?”

胡砂刚摘了一枝杏花放在手里把玩,听他这样问,不由一愣:“当然不会还,不然水琉琴岂不是要杀死更多无辜的人?何况它是我用血肉养好的,于情于理都没有还回去的说法吧。”

凤狄沉默半晌,又道:“那是神器,你怎能私自拿走?”

胡砂笑道:“可师父说水琉琴已经属于我了,他说的自然是没错的。”

凤狄心中猛然一沉,正要再说,忽听小乖朝天叫了几声,声音甚是尖利,两人一齐抬头,却见好几个须发银白的老头儿落在林中,当中那人白衫微须,正是芳冶。

凤狄脸色又变得苍白,低低唤了一声:“师伯……您先别……”

芳冶像是没听见他的话,只沉声道:“孽徒胡砂,你私自窃取神器,祸连清远,今日要将你押送回瀛洲乐正石山旧殿,归还水琉琴!”

胡砂大吃一惊,举目一个个望过来,对面那些老神仙个个面沉如水,她认得两个。一个是桃源山的上河真人,另一个缁衣银发,却是许久未见的青灵真君。

她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到底怎么回事,当下退了两步,冷笑道:“要我归还水琉琴是假,其实是你想要吧,真君大人!五年前,我还没谢谢你花费心思,千辛万苦将我从海外拉到这里来!”

青灵真君神色不变,垂头轻道:“这位姑娘,老夫并不认识你。如此胡言乱语,只会让芳准真人更加难做,神器乃天神之物,凡人不得玷污,还请你速速归还,俯首认罪才好。”

胡砂别过头,淡道:“我是不会把水琉琴拿出来的,别做梦了。”

青灵真君不再说话,只将拂尘轻轻刷过肩头,垂首合目。

芳冶退了一步,躬身向那几位老者肃然道:“孽徒甚是顽劣,我清远为避嫌,不便出手,还要麻烦诸位真人了。”

桃源山那几个老头默默颔首,然而对面站着的到底是个小姑娘,他们并不好用降妖除魔的法子来制伏她,其中一人从袖中取出一捆淡金色的细绳,修仙之人都知道那是大名鼎鼎的锁妖绳,一旦拴住妖物,念动束缚咒,若非梼杌那种上古凶兽,寻常厉害的妖魔都是动弹不得的。

那人低声道:“姑娘,你莫要冥顽不灵,回头是岸,速速与我们前往石山旧殿才好。”

胡砂脸色煞白,声音略带颤抖,气势却绝不输人:“就算我拿了水琉琴,与你们桃源山有何相干?此事是我与青灵真君之间的恩怨,你们插什么手?”

上河真人正色道:“此言差矣,天神遗物是何等物事,岂能被你这不懂规矩的黄毛小儿随意玷污?何况此事并非与桃源山无关,原本宝塔中供奉的神器金琵琶,想必也是你那师父叫自己的徒弟偷走的。解决水琉琴之后,还要再找芳准讨个公道!”

话未说完,只见胡砂面上犹如冰霜笼罩,抬手间寒光吞吐,正是要唤出水琉琴。

对面众人都是大惊,她若是唤出水琉琴,以神器之力来相抗,他们几人对她就毫无办法了。

倏地眼前金光一闪,却是锁妖绳抛了出去,此物最灵,一旦抛出,不捆住妖物绝不罢休。

胡砂只觉身上一紧,眨眼间从头到脚就被捆了个结实,连脖子都不能动一下。

凤狄急急走了几步,护在她身前,颤声道:“师伯!诸位前辈!胡砂年纪尚小,还请诸位手下留情……”

“凤狄,退下!”芳冶陡然大喝一声,神情极严厉。

凤狄浑身一颤,面上露出哀痛欲绝的神色来,轻声哀求:“师伯,求您放过胡砂……”

第十六章

芳冶冷道:“我让你退下!没听见么?还记得前几日你答应了我什么?”

凤狄脸色忽青忽白,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胡砂,她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怔怔地望着他,轻道:“……大师兄,你答应他们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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