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销魂殿(66)

他抬手捏住那把砍在自己肩上的大刀,露出一个笑容,柔声道:“刚露面就出手,不太像师父的风格啊。”

话音刚落,只觉脖子被一把捏住,那手渐渐收紧。他毫不动容,低头蔑视对面的神荼,好像他只是一块小石头,根本不值得正眼对待。

“你这孽徒!”神荼掐住他的脖子,将长刀一收,“铿”的一声倒插在地上,“给我老实点!”

芳准没理他,只定定看着胡砂,忽然轻道:“胡砂,你过来。”

她没动,也不能动,更不想动,甚至没有看他。她漆黑无神的眼睛怔怔望着不知名的地方,那种神情令人心惊。

芳准放柔了声音,又唤她:“胡砂,过来,到我这里。”

胡砂脸色苍白,慢慢把眼睛闭上,睫毛颤了两下,两行眼泪便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凤仪轻笑一声:“师父,您来得匆忙,还没来得及告诉您。胡砂如今是我的人,回头婚礼新房事宜,只怕还要劳烦师父操持。”

“你的人?”芳准看看她,再看看凤仪,也是一笑,“我有答应过么?”

凤仪低声道:“师父总不会如此不近人情,阻碍弟子们的大好姻缘,将来胡砂若是生了孩子,您就忍心让他没有父亲?”

芳准不为所动,连眉毛尖也没翘一下,淡道:“你的未来只有死路一条,与我忍不忍心毫无关系。”

他袖袍忽然一展,一道幽幽的金光闪电般射向凤仪。

凤仪哪里会在乎这无声无息的小小暗器,气定神闲地任由那东西砸在自己右胸上。只听“卒”的一声,他胸口忽然一痛,竟然有血慢慢溢了出来。他面色一变,神情古怪地低头,却见右胸上插了一根三寸来长的钉子,色如暗金,浓得发黑的鲜血从伤口蔓延出来,瞬间就把半片衣裳给染湿了。

他顿感不可思议,抬手要去拔下钉子,脖子上忽然又是一紧,紧跟着两只手腕被人紧紧箍住。神荼冲他阴森森地笑,露出一口白牙:“你这妖孽,以为仗着金之力就没人能伤你?这是天神打造金琵琶时遗留下的金刚钉,一共两枚,老子下凡的时候同僚送了做饯别礼。早几日若是老子想起来身上有这物事,岂能容你猖狂到现在?”

感觉到凤仪在手里微微挣扎了一下,神荼索性用力卡住他的脖子,将喉咙那块脆弱的骨头掐得吱吱响。

“别动,不然捏死你!”

芳准慢慢走到床边,抬手摸了摸胡砂的头发,轻声道:“是我来迟,让你受苦了。”

胡砂紧紧闭着眼睛,不敢看他,面上的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一般簌簌朝下掉。

芳准俯身,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吻,顺手便抽下她发间那根绿珊瑚的簪子,抛在地上,“叮”的一响,簪子断成了两截。

他拦腰将她一把抱起,顺手解了她的禁言与束缚。

胡砂把脸紧紧埋在他胸前,嘴唇翕动,似是要说话。

他按住她的脑袋,低声道:“别说话,好孩子。我带你回家。”

他抱着胡砂走向大门,看也不看一眼凤仪,抬脚要跨过门槛的那一瞬间,才淡道:“神荼,把他放了。”

神荼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心软?放了他?你真想死啊!”

芳准摇了摇头:“……凤仪,水琉琴既然已放在神架上,我也不会再抢夺。你聚齐了三件神器,目的是取其五行之力成真正的魔。不过我也早已说过,凡人之身要成真魔几乎没有可能。你坚持的路,到如今只有灰飞烟灭的结局……我毕竟教了你五十年,你也叫了我五十年的师父,无论你听不听,我总是要劝你最后一句:放弃吧,你走错路了。”

凤仪笑了两声,由于喉咙被捏住,那笑声十分诡异。

神荼对他恨之入骨,厉声道:“你笑屁啊!住嘴!”

他没回答,右手忽然从袖中伸出,手指微一曲张,一直被神荼踩在脚底的御火笛骤然化作一道火光被他牢牢握在手中。

神荼登时一怔,待反应过来的时候,炽焰早已烧到了身上,火舌在他脸上一舔,热力惊人。他大惊失色,急忙丢开他,闪电般蹿到芳准身边,金甲上还沾着火苗,被他甩下来一顿踩,好容易踩灭了。

凤仪抬手轻抚一下脖子,先没有说话,只弯腰将那根断成两截的绿珊瑚簪子小心捡起,吹了吹尘土,放入袖袋里。

“因为身不在其中,事不关己永远是高高挂起的,所以师父您总能居高临下来责备我。”他将胸前那根金刚钉用力拔出,随手抛在地上,溅了一地的血花。

芳准没说话。

凤仪似是苦笑了一下,声音像叹息似的:“你又懂什么呢?我们这些凡人的痛苦,你懂什么?”

“我是不懂。”芳准淡道,“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不再插手你的任何事。一切你自己负责。”

他抬脚便走,忽听凤仪在后面冷道:“慢着!把胡砂留下。”

“你这个孽……”神荼按捺不住暴躁脾气,捋了袖子想上去揍他。芳准拉住他:“歇住,我们走。”

凤仪轻道:“我说了,将胡砂留下。”

芳准正要说话,忽听怀里那个一直沉默的少女开口了,声音低哑:“……我不要。我不想再看到你。”

因为舌头被咬破,她的话有点模糊,然而语气却坚决至极,甚至含了一丝凄然。

凤仪笑了笑,略带讥诮:“只怕此事轮不到你来说,忘了昨夜么?”

胡砂果然脸色一阵煞白,死死咬住嘴唇,目中流露出一种奇异的神色,像是羞愤,像是恨之入骨,又像是绝望。

他从袖中取出那根断了半截的簪子,放去唇边轻轻一吻,低声道:“你如今是我的女人,再跟着别的男人走,就是不贞;弃我于不顾,就是不忠。就算退一万步来说,你并不情愿,但贞洁已失,有何脸面再与旁人相好?”

芳准的胳膊不由一紧,只觉怀里的少女在瑟瑟发抖,脸色如雪一样白,忽然又变作血一般的红。这是情绪极为剧烈波动的后果,只怕要伤身。

念及此,他急忙放下她,抬手护住她的心脉。胡砂只觉喉中一苦,被她硬生生憋住,那口血没吐出来,紧跟着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小丫头!”神荼以为她羞愤之下自尽,吓得急忙上前查看。

芳准摇了摇手,示意他不要过来。他将手掌放在胡砂额头上,轻轻摩挲一会儿,将她紧皱的眉头抚平,这才抬头望向凤仪。对面这个少年,眼神挑衅而且得意,好像在问他:如何?你也在乎吧?要抢别人的女人吗?然而那狂妄中却又带着一丝怆然,目光盈盈,像是含泪的凄楚。

芳准叹了一口气,像是累了一样,轻道:“那又如何?你看重的,只有一个贞洁么?得到贞洁,你就得到一个女人了?这种幼稚的想法和谁学的?”

凤仪面色微变。

第十九章

芳准钩起嘴角,那笑有点俏皮,也有点讽刺:“我们做仙人的,最不在乎的就是这个。”

他再也不啰唆,飘然出了屋子,忽听身后“轰”的一声,紧跟着炽热的火浪自背后席卷而来。神荼挥刀急砍,长刀带起的旋风将火舌劈开,沿着地面急蹿出去,一直烧到海里。

回首再看,海边这座小屋已被烈火烧得七零八落,瘫倒在地上。

火焰中最亮的一点,摇摇晃晃,在凤仪手中闪烁,是那根形状诡异的御火笛。在他身下的水琉琴丝毫不受影响,万道寒光依旧斑斓。

映着火焰,凤仪的脸分外苍白,幽然道:“你总这么碍事,什么都要来拦我一道,还总也死不掉。同殇的印居然也能被你拿出,你说我要怎么办?当真亲手杀了你?”

芳准没有回头,声音却带了一丝笑:“那要看你能不能杀得了我。”

他扬起手,修长的指间赫然夹着一根金刚钉。

凤仪别过头,脸颊在火光中明灭,道:“我现在自然杀不了你,也没时间来杀你。时候也差不多了,我要进行水之力的仪式,倘若不想死,便放下胡砂速速离开!”

芳准沉默良久,方道:“你……当真要这样做?”

“废话!”凤仪冷笑一声,漆黑的眼中似有火在烧,分不出到底是倒影还是什么别的,“我早说了,你什么也不懂。”

芳准转过身来,定定看着他:“好,我不走。我看着你如何成真魔。若成功了,我三人的命便一起丢在这里。若没有成功……我也无法出手救你,切莫后悔。”

凤仪最后看了他一眼,片刻,火焰渐渐收敛下去,他盘腿坐在水琉琴对面,凝神入定。

约有盏茶工夫,他面上忽然就爬满了血红的筋脉,卒卒蠕动,极为可怖。

神荼心中微微发寒,低声道:“芳准!还不趁这时候把他拿下?”

芳准默然摇头:“……仪式已经发动,方圆一丈以内都是结界,天神也进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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