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销魂殿(76)

因着彼时海内十洲有邪教盛行,号称“屠神杀仙”,专门埋伏在散仙聚集处作乱。那些没什么道行的小散仙很容易就丢了命,厉害的散仙虽然不怕这些作乱者,却也嫌麻烦。

这位少年来历不明,浑身是伤,有妖兽撕咬抓挠出来的,也有锄头、铁铲之类的工具砍出来的,只怕不是什么善类。

到底还是小心为上。

少年垂头不语,开始装哑巴。

凤狄急道:“喂,我师父在和你说话呢!”

他像没听见一样,低着头,睫毛像浓密的小扇子,微微颤抖。

芳准笑道:“你既然不肯说,也没关系。先住下来吧,你受了伤,虽然用法术治愈了,但对身体仍是个不小的损耗。凤狄,你带他去后面,收拾一间瓦屋给他暂住……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沉默片刻,道:“我不知道……我忘了。”

芳准也不在意:“凤狄,安顿好了之后,再去山下买些吃的。你……饿了吧?”

少年依旧沉默。

芳准不再多说,挥手让两人出去了。

凤狄对这个不知好歹的少年很不满意,路上一个接一个的白眼丢过去。待帮他收拾好房间,正要推门出去,忽听他在后面低低说了一句:“谢谢你。”

其实他人也不坏吧。

凤狄再次回来的时候,给他带了许多好吃的。

少年就这样住下来了。

他很虚弱,根本不能出芷烟斋,外面的风雪会把他打折。他也很安静,能两三天不说一句话。

可谁也不能忽视他的存在,就算他不说话,像个影子。

他的眼睛太美,也太亮,总是沉默而专注地打量这里的一切,带着一丝少年人的好奇,还有一丝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谨慎与沧桑。

他对自己的一切都闭口不谈,芳准也不问,倒苦了凤狄,想问不敢问。

少年住了大约有十天左右的时间,脸上渐渐有了血色,不再像刚来的时候那样,好像折一下就会断。

他总喜欢倚在窗下,将落在窗台上的杏花拿在手里把玩。

外面的杏花开得如火如荼,他穿了一件洗得发白的袍子,肌肤晶莹,在阳光下像是一尊玉像。

凤狄原本专心听芳准讲咒语,眼神却始终忍不住要往那里飘。

若不是那天脱了他衣服给他擦洗,他真不敢相信这人是个男的。他们都说芳冶师伯的女儿白如师姐长得好看,是少见的美人,不过凤狄觉得她连这位神秘少年的一半都不如。

正想得出神,忽听芳准说道:“……如何,记住了吗?”

凤狄登时一阵尴尬,张口说不出话来。他根本没在听师父讲咒语!

芳准向来不责备弟子,他不专心听讲,他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种神情是很折磨人的,凤狄的脸羞愧得红了。

后面那个少年忽然说道:“好像没什么难的,可以背。”

他叽里咕噜地背了老长一串,都是拗口生硬至极的咒语,居然一个字也没错。凤狄听见自己下巴脱臼的声音,就连芳准也有些惊讶,奇道:“不简单,你居然听两遍就能背了。那这段呢?”

他又说了一串更长的咒语,第一遍说得比较慢,第二遍快了一些。

那少年立即重复了出来,跟着笑了笑,眉头舒展开:“怪有意思的,是咒文吗?”

凤狄说不出话,芳准倒是眼睛一亮,走过去笑道:“真是不错。如何,想做我的徒弟吗?”

师父!凤狄大吃一惊,他怎么能收一个才见面又来历不明的人做徒弟?

少年低头道:“不,我也该告辞了,我得去找青灵真君。多谢仙人这些天的照顾,我感激不尽。”

芳准目光柔和,轻道:“你这样子离开,还会被人欺负的吧?我在林中见到你的时候,那几个男人是要……”

“别说!”少年的脸色忽然变得惨白。

芳准不再说下去,将声音放柔,道:“学点防身的功夫,日后也好不再被人欺负。似你这般性情的孩子,应当懂这个道理才对。”

少年深深吸了几口气,激动的神情才渐渐平复。他跨出窗户,对着芳准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弟子参见师父。”

他居然真的拜师了。

凤狄忍不住低声道:“师父,他的来历……”

芳准摇手打断他,温言道:“我可以不问你的来历与姓名,但你得告诉我找青灵真君做什么?我听你的口音,似乎也不是这里的人,莫非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少年低头想了一会儿,小声道:“好,我说。但我只说给你一个人听,请你过来。”

“师父,小心有诈!”凤狄见芳准毫不怀疑地走过去,赶紧提醒他。

不过好像他的提醒没人当回事,他家师父艺高人胆大,因此反而活得分外坦荡诚实,万事只能让他这个苦命的徒弟来扮黑脸,真真郁闷。

两人在杏花树下说了很久,最后那少年朝他恭恭敬敬地一揖,掉头走到了凤狄身边。

芳准的神情是从未见过的严肃,他说道:“凤狄,你先教凤仪如何入定,为师有事要出去。回来验收成果。”

凤仪?凤狄又是一愣,紧跟着便反应过来是师父给这位师弟取的道号。他仪容俊秀,果然当得起“仪”这个字,但这可不代表自己得接纳他。此人神神秘秘,又高傲得紧,脾气很不对他胃口。

当然,最关键的理由,是他居然听了两遍就能记得那么拗口的咒文。

凤狄有一种强烈的危机感。

凤仪面带笑容地走过来,朝他作揖,口中恭恭敬敬地称道:“师兄。”

凤狄心里那丝反感突然又没了,做师兄的感觉并不坏。他咳了一声,摆出正经严肃的脸来,正色道:“师父叫我教你入定,现在就开始吧!”

无论如何,做凤仪的师兄是件轻松愉快的事情。

不管教他什么,他都学得极快。凤狄一直觉得自家师父是世上第一聪明的仙人,那么凤仪在他心里就是世上第一聪明的凡人了。

那个下午,他教得非常痛快。又痛快,又烦恼。偶尔想起他这么聪明,只怕不出几年,所学就要超越自己。他便想当真落到这种地步可不行,自己好歹是师兄,比师弟还差劲岂不成了笑话?

眼见凤仪入定成功,一声不吭,他索性也盘腿同坐,与他一起凝神,进入大畅快的入定境界。

那天下午,师父去做了什么事,他先时不知道,后来还是从别的弟子口中听说的。

为了收凤仪做弟子的事情,师父与师祖大吵了一架。据说,师祖坚决不同意凤仪入门,师父却坚持,两人最后闹得不欢而散。师父回来的时候,罕见地带着一丝怒容,整整两天,除了教导他们修行,一句闲话也不说。

那个时候,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过了很多很多年,他才明白师父与师祖当年的争执到底为了什么,只是明白得却太晚了。

在师父的坚持下,凤仪成了真正的清远弟子,从此同门两个师兄弟展开了彼此间的良性竞争。

今天你入定了两个时辰,那我就来三个时辰。你背了两种口诀,我就背四种。

芳准显然对这种良性竞争感到满意,又因着他俩进度特别快,他教的东西也越来越多。清远弟子提到芳准师叔家里的两个弟子,都要吐舌头啧啧赞叹,私底下给两人取个绰号,叫“修行狂人”,一个月学的东西抵得上别人学一年。

十年的时光像流水一样哗啦啦流过,原先那个苍白俊秀,像女孩子一样柔弱的少年人也长成了长身玉立的青年。

凤狄时常迷路,不自觉就跑回芷烟斋,每次都能见到不同的女弟子来找凤仪聊天说笑。他人生得美,又爱笑,说话还特别好听,年轻的女弟子们都喜欢他。

待女弟子们走了之后,凤狄难免要担忧地拉他说话:“凤仪,你我如今修行方是首要根本的,那些儿女私情,最好不要沾染,省得误了修为。”

凤仪于是笑得特别无辜:“哪里,师兄说笑了。都是她们来找我说话,难不成让人家干站着么?”

他说得也对,凤狄只好说:“总之,与女弟子,特别是那些小辈的,最好注意一下言行。”

凤仪淡道:“师兄是说我轻佻了,我明白。以后再不与她们说笑便是。”

他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但十年相处,他对凤仪的性子也算摸得清楚。他平日里看着一团和气,笑眯眯的,实际上心里是极傲气的,不容任何谬误,包括他自己,也不容任何轻视,哪怕只是师父的一句玩笑话。

凤狄叹道:“我是为你好,你应当明白我的意思。”

凤仪笑了笑,幸好,他还知道谁是真对他好。

“我知道的,多谢师兄。”

凤狄拍拍他的肩膀,很是欣慰。

后来清远的名声越来越大,每天上山拜师的人多得像蚂蚁,可收进门的徒弟却越来越少了。

有一天芳凝师伯领着一个面容清秀的小姑娘上门,说自家弟子已经收得太多,这个小丫头就让芳准暂时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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