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路两万里(28)

母女冷战数日，最后还是一个叔叔从中相劝，说服姆妈拿出了学费以及生活费。这叔叔是姆妈的新男友，长得白白胖胖，声音和动作都有点女里女气，像个慈祥的老奶奶。桃李妈身材干瘦，前平后塌，为了省时省力，长年留板寸头，衣服样式更不讲究，都是捡外婆和小舅妈的，连嗓门都像男人，老早和桃李爸在一起是兄弟，现在与新男友一起东家长西家短，说着闲话的样子又有点像闺蜜。

托这位叔叔的福，桃李要到学费和生活费，顺利去读了大学。报道当天，她仍旧独自拖着行李出门去，到学校，走在一堆新生里，看着比外地人都寒酸。外地学生好歹都还有家长送到学校来，帮着领了生活用品才回去。

等在宿舍里安顿好一看，寒酸的地方何止有家里人送这一点？同住的女同学们纷纷用起了手机和笔记本电脑，铺在床上的衣服和化妆品的种类之多，令她眼花缭乱，目眩神迷。她从小到大，一年四季都穿校服，自己的私服按季节分，热天一抽屉，冷天一抽屉，全年衣服加起来总共两抽屉。迄今为止用过的化妆品保养品也只有一种，上海牌贝壳油，考上重点高中那年的生日，爸爸送的。

不过比起这些，她更担心的是自己的学费，她害怕姆妈会反悔，突然哪一天就不愿意再给钱了。起初想在大学里找个图书管理员等兼职做做，但是这些勤工俭学的工作都不够低保贫困户以及山沟沟里来的穷学生分，哪里还能轮得到她？对此，她心里是有点委屈的。以前读初中的时候，她有参加过学校组织的扶贫帮困活动，去到那些低保贫困户家里，发现连人家都比自家吃穿要好。自家生活水平明明在低保户之下，凭什么自己不能在他们关照范围之内？

姆妈突然哪天脑子搭牢，不愿再出学费是完全可能发生的事情，为了那一天，未雨绸缪十分必要，她决定从现在开始存钱。姆妈给的生活费本只够勉强吃饱饭，还要再省出一部分存起来，那么只有拼命节约。生活上的一切开支，都尽可能压缩。同学们之间的交际活动，一概不参加。一日三餐削减为早晚两餐，两餐尽可能吃方便面。她怕味道大，更怕人家笑话，每次都刻意躲开别人，到外面晾衣服的小阳台上去吃。好在同宿舍的另几个女生都忙得跟小蜜蜂似的，进进出出，也无人在意她这一点，就算看到，也只当她是喜欢吃。

这样的日子大概过了差不多一个月，不知道是哪一天开始，她开始耳鸣，耳朵里整天有嗡嗡嗡的声音在响，身体也一点点的虚弱了起来，自己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就是浑身无力，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直到某一天，又去阳台上泡方便面，闻到那股随着热气蒸腾而出的调料味道时，忽然毫无预兆地，“哇”的一下就呕了出来。

人家说某样东西吃到吐多数是夸张，桃李却是真的吃到吐，面对着一碗泡面，吐得昏天黑地，狼狈不已。

桃李的宿舍是八人间，现在只住了五个人，其中四个是同班同学，另外一个是学服装设计的大二学姐。学姐本来住楼上房间，因为前阵子出了车祸，腿脚受伤，无法爬楼梯，所以到她们一楼宿舍房间暂住一段时间。

这位出车祸的学姐是她们系的风云人物，颇有才名，是一有活动就代表年级小几千学生上台去讲话的那个，所有的考试与作品设计，老师都是先改她的，然后改完照着她的改别人的。而这样的人，身上一点傲气都没有，不管地位高低，都很客气大方，说话做事，待人接物，都令人如沐春风。

寥寥不多的几次闲谈，桃李能感觉到学姐肯定是个有家教的家庭出来的女孩，她的性格和品质是桃李最为向往和想要拥有的，所以虽然平时没什么交集，但却不耽误她在心里悄悄喜欢这学姐。

学姐下周要考试，最近一周差不多都呆在宿舍里看书，冷眼看桃李很久，这时突然问：“你现在已经困难到不吃方便面就活不下去的地步了吗？”

家里的那些事情不足为外人道，闷了半天，桃李只讲：“……这倒不至于。”

学姐说话向来婉转客气，今天却有点生气的样子，对她毫不客气地说：“条件不好可以理解，不是每个人家里都是土豪，可是你这样会把身体拖垮的知道吗？就算你大学四年全吃方便面，又能省多少钱出来？省下那三五千块钱又能做什么？令你发财还是怎么样？根本没必要的事情，弄的自己多可怜一样，至于吗？”

“……”

学姐的当头棒喝，终于使钻了很久牛角尖的桃李清醒过来，当天去学校食堂好好吃了一顿饭，开始重新制定自己的开支计划，决定好好对待自己。至于学费，便走一天算一天。天无绝人之路，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