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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神·恶之花(27)

他喘息着努力望向城楼之上,期望之中的那个白色的纤细身影果然立在那里。时间仿佛忽然停止在这一刻,周围纷乱的呼喊,火焰焚烧的“辟剥”之声,翻滚的浓烟,寒冷刺骨的秋夜之风,突然就全部停了下来。他的眼睛里只看到了那个人,一如千年之前的那次惊鸿一瞥,心里眼里顿时全是她。

风将她的长发chuī乱,令她的脸色惨白,她的眼睛如同天上的星子,明亮寒冷。她就那样挺直了腰背,丝毫不惧地与他遥遥对峙。他的心在那个时候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好象开天辟地以来,成为五曜之长以来,他之前的一切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的相见。无数的过往顿时化成云烟,没有一点的意义,他的眼里只有她。

他战栗着,无声地动了动唇。浓烟将他细微的呢喃吞噬而去,只剩下泠泠的风声,飘dàng着两个字:“清瓷……”

『清瓷』他分明已经记起了她的名字,那个缠绵在他心底百年的名字,折磨了他千年,是他的梦魇,是他的宝贝。

他忽然放声吼了起来!

“清瓷——!”

声音绵长而痛苦,如同受了伤的shòu。吼声未尽,四周景色霎时全变,他赤luǒ着浸在川水宫前那片冰蓝的湖水中,湖水比冰还冷,丝丝缕缕有意识一般从皮肤里钻进去,一直冻到灵魂最深处。

辰星站在他身后,举手过他头顶,细细的清流从他掌心淌下,落在他头发上,肩膀上,一一平复他狂热的qíngcháo。他的声音如同冗长的咒语,在他耳边不停缭绕,说了很多,可是他此刻已经完全忘记,也不愿去想起。

『……五曜之长,太白之神……』『……不可玷污了神的称号,切记……』他忽然觉得一阵烦躁,只想将那恼人的声音掐断。再冰冷的湖水也浇不熄他此刻奔腾的火焰。那个声音在脑海里反复响起。

『忘了她,忘了她,忘了她……』不,他不要忘!

『她已经弃你而去,忘了她……』不!他不在乎!

『再堕落下去,你枉为太白之神,忘了她……』他捏紧了拳头,不可抑制地bào吼了起来!

“我不要!滚开!”

声音忽然穿透了重重迷雾,清晰可闻,他猛地睁开眼睛,看到了嫣红的晚霞。

太白急促地喘息着,一时弄不清自己究竟身处何方,四处急急观望,却见自己躺在野地里,周围是荒芜的废墟,断壁残垣,无限凄凉景象。夕阳如血,漫天的晚霞将整片天空都吞噬,天地间一切都笼罩在那妩媚却凄凉的红色里。

正惊讶间,只听不远处有一个清冷的声音在低低地念着什么,他急忙转头望去,却见清瓷一身黑衣,定定地站在这一片无际的废墟里,怔怔地望着落日,口中喃喃地说着什么。柔白的脸被染上了一层艳丽的颜色,目光迷离凄凉,令他心惊。

『……落伽莲绽,天赠双姝;其之声若裂帛,清朗明脆,因名丝竹;其之肤色白腻,如雪如瓷,因名清瓷……』她喃喃地这样说着,两只眼失神地望着前方,视线却落在未知名的地方,遥远到他不可企及。

『……qíngyù天生,吾不yù掩之欺心欺人;吾甘冒天下之大不讳,望落伽众生欢欣,人人安康……』『……叹麝香之蛮横,惜印星之冷决,人神殊途,岂qiáng人之所难也?倘借风云之力,逞雷电之烈,吾将行逆天之举,终得万世自在……』太白越听越觉得熟悉,忽然记起那是他征服落伽城之后,城主口中一直喃喃念着的话语。清瓷一直记到现在么?

『……今得天赠双女,喜极而感;念及后人可续,千秋万代;酒后做此连篇愚言,流与后人贻笑而已……』听她断断续续地念着,声音凄婉yù绝,渐渐融在这如血残阳下,慢慢飘散开来,令他如痴如醉。却又见她扬起手臂,宽大的袖子随风舞动,然后只听她张口高歌了起来。

『借风云之力,逞雷电之烈,吾将行逆天之举!孤立红尘万丈,独影冥冥之渊,颠沛流离……』她的歌声极尽凄厉,仿佛包含了无数汹涌的qíngcháo,撕心裂肺。

『……悠悠苍天,漫漫huáng土,见我之行;遥遥天河,茫茫大海,视我之威。待破天弑神,杀戮麝香之傲慢,屠绝印星之骄狂!吾将死得其所——!』那一个“所”字刚唱完,她的人已经鬼魅一般窜到他面前,太白只觉脖子上一凉,细微的刺痛传来。他垂下眼睛一看,却见自己的那把huáng金的匕首拿在她手上,此刻更紧紧地抵在他脖子上,似乎刺破了一点皮肤,有点痛,有些热,血似乎流出来了。

“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她冷冷地看着他,声音和目光一样冰。

太白其实心里已经隐约猜到了八九分,只是不知该说什么。

清瓷幽幽地看着那些断壁残垣,低声道:“这里是经过你的屠杀之后,落伽城的废墟……你们神界yù盖弥彰地在摧毁的旧城旁建了一座新城,行为可耻下流之极!敢做却又不要承受骂名!和你们卑劣的个xing一样!明明早就给qíngyù污染,却总是用圣洁的标准来约束世人!仗着你们qiáng大的神力,放肆地对凡人进行杀戮!我隐忍了千年,就是为了手刃仇人!好教你们知道,凡人也可以逆天!”

她手里的匕首猛地往前面送了过去,只盼着可以染上仇人之血,大快人心。却听太白忽然柔声道:“杀了我吧,如果能让你稍微开心一点的话……”

她的手忽然停了下来,只是匕首的尖已经刺进了皮肤里,还是流出了不少的血,将太白的衣服染湿了。她面无表qíng地看着太白,又听他说道:“清瓷,我一直都在想你,千年以来,我一直都很喜欢你。死在你的手上,我甘愿。”

一时间晚霞明艳,残败的景象仿佛又变成了百年之前麝香山的那个美丽huáng昏。她定定地看着他,什么也没说。太白靠在一片烧焦了的发黑的断墙上,微微笑道:“那个时候,我说的话都是真的,我是真心那么想……我不瞒你,千年之前落伽城楼初见,我就已经喜欢上你了。只是我为神,不可有qíngyù之念,因此一直躲着你,怕与你接近了会把持不住。你相信也好,不信也好,我总是要将自己的心意告诉了你才可安心去死。你杀了我吧,为你十万落伽子民报仇。”

他仰着脖子,动也不动,一双漆黑的眼就那样怔怔地看着她。时间似乎静止在这一刻,落日西沉,夜色渐渐笼罩大地,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清瓷的心忽然小小地痛了一下,仿佛某个柔软的地方给人狠狠挠了一下。

疼痛渐渐蔓延开来,扩展到全身。她恨了千年的人,她忍了千年的苦,再也没有想到这样一个人会真心与她说这些话。她忽然想大笑几声,可是喉咙里却苦涩无比。整个人都好象给人抛进了滚烫的油锅里,一寸一寸地煎熬,只恨不得身如齑粉,好不要承受这种痛。

千年之前的火光重现于眼前,族人们凄厉的哭喊求救声依然飘dàng在耳边。她在城楼之上,昂然与神对峙,他的目光朗若晨星。

他说:『信仰暗星,叛逆诸神,其罪可诛!屠杀你半城子民,以示神威!倘若再犯,一人不留!』他说:『倘若我从此对你好,再也不压迫你欺负你,把你当做最重要的人,你还会恨我么?』 他说:『清瓷,我一直都在想你,千年以来,我一直都很喜欢你。死在你的手上,我甘愿。』…………

她的眸光陡然转狠,扬起匕首,狠狠地刺入他的肩膀,一直没顶。鲜血顿时迸发了出来,喷了她一身,她如同没感觉一般,用力抽出匕首,冷道:“这是为了你的狂妄自大!”

她一刀又捅进了他的右胸,冷道:“这是为了文侯师傅!”

她面无表qíng地又将匕首抽出,一刀捅进他的腹部,用力一绞,冷道:“这是为了我自杀的父亲!”

鲜血已经将两人的衣服都染透了,顺着她洁白的脸颊往下滴着,极是可怕。太白脸色惨白,却硬是没吭一声,咬牙任她将匕首拔出,又用力捅进他的左边肩膀。

“这是为了丝竹!”

她一把抽出匕首,恨道:“不光是落伽城十万子民!你们诸神一直自以为是,虚伪狡诈!做出种种所谓的光明正大的行径!我不过一个凡人女子,并无通天本领,我不求成佛成神压倒你们!我只要你们陪我一起堕落!太白之神,五曜之长,你染上qíngyù的模样,真是可笑!”

她猛地抬起匕首,眼看就要往他的心口扎下去,可是匕首尖贴到了他的肌肤之上,那手却无论如何也刺不下去了。她喘着气,神qíng迷乱,心里一阵大痛,仿佛那一刀已经刺在自己心头一般。

太白浑身是血,早已虚弱不堪。他忽然笑了一声,轻声道:“清瓷……我很高兴……”

“咣当”一声,是匕首落地的声音,清瓷忽然放开了他,转身走了数步。太白立即颓然地倒在地上,身下鲜血已经聚集成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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