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被问了三遍了。
玄乙转着眼珠,答得简洁:“神君没看上我。”
齐南只是笑,他显然没钟山帝君那么好敷衍:“公主还是这样古灵jīng怪。”
小公主自小就古怪,从她嘴里几乎听不见“不要”之类的话,帝君什么吩咐她都可以笑眯眯地应下,乐意做的便去做,不乐意做的,就弄得乱七八糟,偏生谁都挑不出毛病。
知道要和扶苍神君相见,她倒也欢欢喜喜地答应下来,结果今早齐南听说她带了一百二十名随扈,便知不好。
“帝君倒不是急着将公主嫁出去。”齐南笑吟吟地望着她,戏谑之色更浓,“帝君只是担心公主太过顽劣,不早些介绍,怕是以后嫁不出去。”
玄乙索xing上前挽住他的袖子,仰首笑得眼睛眯成月牙:“我连一万岁都还没到,等我二十万岁的时候再考虑出嫁。”
齐南是钟山上资格最老的神官,阿娘出事后,父亲xing子大变,她和清晏都是在齐南的关怀下长大的,比起长生殿里成日静坐的帝君,他们兄妹俩倒跟齐南亲近许多。
“二十万岁的老龙女,想嫁只怕也难了。”齐南还想逗她。
玄乙无辜地瞪圆了眼:“我真想嫁,五十万岁也能嫁出去。”
这点子狂妄不晓得是跟谁像……齐南无奈地摇头。
“齐南,有没有清晏的消息?”她像个小女孩,充满期待地望着他。
“小龙君最近三百年始终不曾传递只字片语,不过公主不必担心,玄冥帝君xing子虽然古怪,待弟子却是极好的,小龙君师从他,必然不会有什么闪失。”
清晏在翠河神女陨灭后,和钟山帝君的关系变得十分恶劣,直到三千多年前,玄冥帝君来做客,相中了他,大约也是有心化解他们父子的龃龉,索xing便收他为弟子,带去了天北。
不过,小龙君当真忍心,三百年没消息,真是……齐南不由感慨,见玄乙一付没心没肺乐呵呵的模样,他眉头微蹙,忽然道:“公主,小龙君三千年前师从玄冥帝君,在天北过得逍遥自在,你想不想也跟他一样出去开开眼界?”
本以为这小丫头一定欢心雀跃,谁知她却微微一笑:“齐南,你跟父亲串通一气,又给我安排什么麻烦事?”
齐南愕然:“公主不想见见钟山外面有什么吗?何况,这是每个年轻神族必经之路,等你到了五万岁,便不可成日游手好闲,须得在神界有个神职才行,不然可是流放凡间的罪。”
玄乙打了个呵欠,难得出趟远门,她困了。
“我要睡觉了。”她揉着眼睛朝台阶下面走,“齐南,有清晏的消息一定要立刻告诉我。”
齐南真是拿她这随心所yù的态度没辙,急道:“公主!拜先生是个正经事!你得挑个先生啊!册子我都带来了!”
玄乙只挥了挥手,淡道:“你们安排,我随便。”
你们安排,我随便。上回跟她说起扶苍神君,她也是这句话。
齐南有些头痛,他只怕永远也搞不懂这位小公主脑瓜里到底装着什么东西。
☆、第四章 公主娇蛮
齐南打开食盒,朝里面看了一眼。
三桑树质地的食盒内,用金片隔开了一个个梅花状的小格子,每一个格子里都放了两枚jīng致无比的茶点,其中正有公主最爱的桃花百果糕与玛瑙白玉糕两样。
“沏一壶华光飞景茶。”他吩咐旁边的女仙。
小公主对茶点的品鉴可谓苛刻,什么茶点配什么茶都十分讲究,既然今天他要去找她出门,自然得先把她哄开心点。
踏入紫府的云境中时,齐南心中忽然有些感慨。
眼前的紫府种满了帝女桑,满目浓绿与浅红jiāo织,和九千年前他看见的景象截然不同。那时的紫府被万丈冰层掩埋,正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刚靠近公主的元詹殿,便觉寒意袭面,紫府内处处生机盎然,唯有元詹殿附近为冰雪覆盖。殿前无数白雪堆砌的物事,有的是人像,有的是花糙,更多的是各种稀奇古怪的房屋。
小公主披着火红的狐皮披帛,正坐在水晶凳上,聚jīng会神地将手中的白雪捏成一朵雪牡丹。
这似曾相识的场景又让齐南想起了数千年前,他在漆黑的紫府内破冰前行,四处寻找小公主的踪影,最后在元詹殿前望见她,那时她也在捏花儿,而殿前只有一个雪人,栩栩如生,正是夫人陨灭时倒在地上的模样。
她捏了冰花儿就将它们轻轻抛在雪人身上,不一会儿就将整个雪人都盖住了。
他又是吃惊又是难过,于是柔声问她:“公主在做什么?”
其时年方一千五百岁的小公主很平静:“我送阿娘一些花,将她身上的血遮住。”
这些回忆并不怎么美好,齐南在心底暗叹一声。
“公主。”他唤她,举起手里的食盒,“茶点来了。”
聚jīng会神捏雪牡丹的公主突然开口了,带着三分慵懒,三分撒娇:“齐南,你一定是有什么麻烦事来找我,这个茶点我才不吃。”
齐南笑着打开食盒:“真的不吃?”
玄乙扭头,一眼望见桃花百果糕和玛瑙白玉糕,立即笑得chūn风满面:“齐南你真好!茶是什么?”
“华光飞景茶。”齐南将蓝玉茶壶轻轻放在水晶桌上。
玄乙乐坏了,在盒中挑了半晌,先捻起一枚玛瑙白玉糕,小小咬上一口,那边齐南已经帮她倒好一杯茶,就着华光飞景茶的清雅香气,她一口气将半盒茶点都gān掉,这才满足地吁了一口气,拿起桌边没捏完的牡丹,继续开始捏。
隔了一会儿,她忽然笑眯眯地举起手,一朵冰晶似的婆娑牡丹正在她掌中盛开,半透明的花瓣上密密麻麻碧玉似的脉络,幽丽至极。
“齐南,这朵婆娑牡丹给你戴在衣襟上好不好?”
不好,她吃完喝完就不认账了,齐南微微苦笑:“我这样头发花白的老头,戴什么花?”
玄乙凑过来,轻轻将雪牡丹系在他的衣襟上,笑道:“你才不老,看,多衬你呀!”
齐南摸了摸雪牡丹,冰冷的触感让他心中微微一软,声音也变得温和起来:“公主,今日已约了白泽帝君,该启程了。”
玄乙露出满脸茫然神色:“白泽帝君是谁?”
她惯会装傻,齐南无奈,只得再次解释:“上回与公主说过拜先生的事,白泽帝君是万神殿内三十名首席之一,请他做先生,公主必能得益不少。”
“齐南你教我不就行了?”
齐南摇了摇头:“神界岂是人人可当先生?只有万神殿内有席位的天神方可担当此重任,待公主年满五万岁,若没有万神殿内先生的手函,便是流放凡间的大罪,即便是帝子帝女亦不可幸免。”
这是神界的死规矩,每一个未满五万岁的神族新丁,都须得拜一位万神殿内的先生,修习五行yīn阳,神职总则,运数劫数等等之类的东西,以便他们可以获得神职,各司其职,不至于游手好闲寻花访柳,以致诸神堕落。
玄乙淡道:“我离五万岁还早着呢。”
齐南晓得跟她软绵绵讲道理行不通,索xing笑道:“公主自然知道理由,又何须再问?”
她一天到晚就在紫府里面窝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好容易找天帝牵线介绍扶苍神君,又叫她故意把事qíng搅huáng了。帝君最怕的就是公主这样养在深闺不知世事。
玄乙眨了眨眼睛:“可是,我今天不舒服。”
齐南戏谑地连连摇头:“怎么说也是个公主,不说一言九鼎,至少要说到做到。上回我和公主提起这事,公主是怎么说的?随我们安排。公主现在这样,叫随便吗?再说,公主真的身体不舒服?方才吃茶点的时候我可没看出来。”
玄乙终于放下手里的雪花,起身扶了扶狐皮披帛,叹道:“走罢,我去。”
万神殿座落在中天万神山内,因为离着天宫不远,加上各神司核查校验都在此处,所以神族们熙来攘往,极是热闹。
长车落地后,齐南却不忙下车,先从袖中取出了一只玉匣,打开后只见里面铺着霞光丝与天河玉织就的锦垫,垫上是一片巴掌大小的漆黑鳞片,幽深无光,纹路繁复。
玄乙有些愕然:“这是父亲的鳞片?”
钟山龙神的鳞片无惧五行yīn阳与神兵利器,堪称至宝,送给白泽帝君那老头儿,就为了求他收自己当弟子?
齐南笑了笑:“以白泽帝君之能,自然当得起烛yīn氏的龙鳞。”
据说这位白泽帝君是如今神界里面还在任职的天神中岁数最大的一位,开辟天然之道,jīng通世间万物之理,万神殿内三万三千三百三十三座殿宇,正是由他的大神通所庇护。
想要成为他座下弟子的神族们,多如过江之鲫,奈何他选徒极为严苛,往往还喜欢灵光一动出一些十分刁钻古怪的问题来考验慕名者,故而有传言,十万神族里也难出一个白泽帝君的座下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