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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床车间往事(111)

翟雁声沉默一会儿,突然笑起来,他伸手替程郁解开安全带,按钮咯噔一声,翟雁声握着程郁的手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松开,让安全带缩回原位。程郁在整个过程里始终保持呆滞,他怕翟雁声接下来的动作,却动也不敢动一下。

“我吓你的。”翟雁声似乎是感慨,说:“你长大了,也不听话了,程郁,有时候我也很头疼。”

程郁终于颤动一下,他伸手拂掉翟雁声的手,缓慢地说:“但我是一个人,我有我的想法,有我想做的事,也需要有我的朋友,我不是你的作品。”

程郁从未同翟雁声说过这种话,因此他也并不知道说完这话以后翟雁声会是什么反应,程郁说完以后只能听天由命般地闭上眼睛,等待翟雁声的审判。

翟雁声也从未想过程郁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他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问程郁:“你觉得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作品吗?”

程郁沉默着低下头,没有说话,翟雁声等了一会儿,失望地说:“程郁,你说话。”

程郁缓慢地点了点头,说:“是。”

翟雁声深吸一口气,似乎是竭力压抑自己的愤怒,他把车窗摇下来,对着窗外望了很久,然后说:“程郁,我从来没有一次把你当成我的作品。我是因为喜欢你,看到你第一眼就喜欢你,因为喜欢你,所以才做了很多事。你承情也好,埋怨也罢,这都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我从没有那种想法就好了。”

程郁心里有许多话想要反驳,比如究竟是什么样的喜欢能强买强卖,什么样的喜欢会将他困在翟家大宅却不许他出去工作赚钱,什么样的喜欢是居高临下让他言听计从,但是那些日积月累的痛苦和茫然在这样突如其来的告白前变得格外乏力,程郁发觉自己对翟雁声已经无话可说,连争辩都无从开口。

翟雁声等了许久也未曾等到程郁的回答,若说不失望是绝不可能的。但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翟雁声只能打开车锁,说:“算了,回去吧,一早就出门,也累了。”

午后开始下雨,刚过立春不久,天还冷着,这场春雨并不绵密缠绵,只觉得冰冷刺骨,雨滴噼啪砸在窗户上,程郁呆滞地望着窗外。

翟雁声从书房出来,冲了一盏茶,见程郁坐在窗前,便给他也递了一杯。程郁道了声谢谢,伸手接过茶杯,茶水滚烫,茶汤清亮,清香的热气扑在程郁眼皮上,熏得他眼睛发红。

“先生。”程郁喉头梗着,发声时觉得艰难且痛苦,他问:“你真的不能放过我吗?”

翟雁声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和雨幕,他轻笑一声,在笑程郁,也笑自己,他说:“程郁,你以为我不想放过我自己吗?

翟雁声和程郁始终无法进行一场深入的谈话,但是两个人都知道这是无解的难题,待在翟雁声这里,两人反倒是两看相厌,他们之间既无甚话好说,翟雁声却也不愿放程郁离开,互相都在熬时间,一个周末被拉得很长很长。

到那天夜里,两人一同躺在床上,翟雁声和程郁的呼吸有节奏地岔开,又最终纠缠在一起,翟雁声在黑夜里低声问:“程郁,为什么走?”

这话翟雁声先前问过,那时横在两人面前的理由是如此冠冕堂皇,有翟雁声的未婚妻做幌子,程郁和翟雁声都能心安理得地骗自己。但是现在,没有理由再替两人遮挡,他们之间巨大的分歧被明明白白摆在面前,由不得人忽视。

程郁在黑暗里睁开眼睛,黑夜给了他许多勇气,这一天白日里的争执也让程郁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情绪,他说:“因为太累太压抑了,我透不过气来。”

程郁说了自己一直以来都想说的话,倍感解脱,他接着说:“就像现在这样。”

翟雁声从未想到程郁的答案会如此直白地抛出来,他反问程郁:“那你在云城的日子呢?感觉到解脱了吗?”

说了一句实话,剩下的实话就很容易说出口,程郁平静地嗯了一声,说:“很解脱。虽然要做的事情很多,但是也有很多不用做的事情。”

翟雁声闻言,自嘲地笑了起来,他说:“程郁,在伤人心这件事上,你倒是无师自通。”

程郁想反驳翟雁声,自己这伤人心的本领都是跟翟雁声学的。但是转而想到翟廉佑曾经说过程郁从前付出的真心比翟雁声更多一些,他又忍住了自己开口的冲动。程郁不想让自己说了这话以后看起来像个怨妇。

翟雁声久未等到程郁的回答,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但是程郁,我不会放手的。”

程郁仍旧没有做出回应,他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闭上眼睛,让这个夜晚尽快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