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机床车间往事(12)

程郁说完,胸口剧烈起伏,看来是被吴蔚然气得不轻。他缓了缓,去喝了杯水,然后才拿出自己午饭的饭盒站在水池边洗了。直到他洗完,将手上的水珠甩了甩,一直愣神的吴蔚然才回过神来。

吴蔚然抓住程郁的胳膊,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程郁洗碗的时候,把袖子卷上去一段,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臂,他瘦,血管却突出,埋在薄薄的皮肉之下,伸手探上去,感觉能够摸到血液在身体里奔流的速度。

所以程郁是很敏感的,吴蔚然一抓着他的手臂,他就像是被扼住脉门一般,浑身的毛发都要立起来了,他极不习惯陌生人的触碰,尤其是像吴蔚然这样近乎亲密的皮肉接触。如果说程郁方才只是有些不忿,现在就是完全的恼怒了。

程郁用力推开他,转身就往自己的房间走,他走到房门口,心头火依然难平,于是扭头对吴蔚然说:“前两天刚知道你叫吴蔚然,作为交换,你最好也知道一下,我不喜欢你这样动不动就跟一个刚认识的人肢体接触,互相尊重一下吧。”

程郁回屋睡午觉了,吴蔚然被气得发蒙,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干瞪眼。

吴蔚然是选调至基层的,两年期满,吴蔚然的去向成为一个重头戏,按照规矩,即便是火箭升迁,他也得在原地服务。基层乡村工作冗杂,条件也不甚如意,吴蔚然左思右想,还是想换个前景更明朗些的地方。虽有规矩摆着,不过树挪死人挪活,吴蔚然家里有些门路,他又有些人脉,稍稍活动,他就摇身一变成了基层跟厂里交换培养的年轻干部。

这个工厂的选择是花费了吴蔚然一番心思的,是国企,规模又不过大,以免有门有路的人太多,排不上他。虽然是个三四线的小城,但离省会也不算太远,生活上没什么不便,说起来却仍旧在基层。最重要的是这个国企以前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吴蔚然研究了一番,确信自己稍稍费力,就能让其宣传口一改颜面,这样一来,日后的履历上也记着好看。

吴蔚然习惯于新到一个地方就扎下根基,培植自己的亲信和势力范围。瞧不上他这一套的人当然有很多,但吴蔚然不在乎,那都是不同路的人。只是离他这么近的人却如此讨厌他,这种经历对吴蔚然还是第一次。他总归是一个方方面面都还算不错、能称得上年少有为的帅哥,对自己有自信并不奇怪,像程郁这样对他避之如虎的才是真正奇怪。

吴蔚然身上是有些程郁说的那些问题,习惯性地把自己作为视觉中心,习惯性地等待旁人的恭维和关注,但也没有那么不堪,他对程郁过分关注,除了因为程郁看起来确实比较冷淡不好接近,激起他的狂热征服欲之外,更多的还是因为程郁是他的室友,他们又凑巧几次都能碰见。

如果再往根上说,他是想逗一逗程郁,程郁看起来防备心很重,又莫名其妙有些引人关注的劲儿,吴蔚然自己也有些被程郁莫名吸引的感觉。再者说了,两人是室友,吴蔚然觉得自己到了个新环境,应该有几个关系不错的同事,就好像逗哏跟前得有个捧哏才能搭台唱戏一般。

吴蔚然先挑了看起来是个软柿子的程郁下手,以为程郁会是他日后的伙伴,没成想程郁是一只刺猬,逗弄几下全身的刺都竖起来了,反而把吴蔚然给扎了个措手不及。

吴蔚然自己也心高气傲,程郁对他的激烈言辞几乎是他从未经受过的,他心中恼怒,想着那就罢了,反正一个厂里上千号人,他倒要看看是程郁过得顺风顺水,还是他吴蔚然一帆风顺。

窗外雾霾重,窗户上又有霜花,站在房里几乎连外边光秃秃的树都看不见了。吴蔚然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走到窗边扶着暖气看了几眼窗外,然后收回目光,平静心绪,也回到自己房间准备午休。

房间里陷入沉寂,直到程郁的闹钟响起,他起来穿好衣服,收拾好床铺,转身要出门。吴蔚然跟他一同出门,却再也没有先前那种主动搭话、油腔滑调的和气,两人气氛僵持着,下楼以后也没有一同往厂区走,只有意地避开一段距离各走各的,像两个陌生人一般。

在车间的日子总归是有活儿的时候少,耗时间的时候多,如果不是车间里几个老人儿私下里去接活儿,他们怕是有一半的时间都在无所事事。

厂里效益逐年递减稳步下滑,好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上千人的工厂,勉强能稳住。再者说,这大小是个国企,就算效益不好,饭碗也没那么容易就碎了。因此厂里年年招进来一大批临时工,工期结束后跑掉一多半,剩下的几乎都是愿意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