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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床车间往事(184)

范春荣坐在标间的一张床上,吴蔚然坐在另一张床上,千头万绪,他无从说起,思来想去,吴蔚然决定先从最不打紧的事情说起。

“过年时姑姑提过的我们同事给我介绍对象的事情,年后我跟她见面了,是云城台的主持人,我们俩当时都没那个意思,但是在别的方面都挺聊得来的,就一直断断续续联系着。几个月前她从云城台辞职,来了海城台。这次我来培训,她听说我来海城,就为我接风洗尘,期间提起想要创业的事情,正在筹建团队,有意拉拢我,我听了创业的项目,感觉还不错,具体的创业策划方案,我原本打算这几天再约她见一面,详细聊聊的。”

范春荣听完,没有对辞职创业的事情再发表什么意见,她只沉吟一瞬,道:“但是仅仅是一个还算聊得来的朋友的意见,好像不足以完全说服你吧,蔚然,你不是耳根子这么软,这么容易被动摇的性格。”

吴蔚然早知这一关没那么容易过去,但他也万万没有想到,真正到了这一刻,是在一个自己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吴蔚然紧张地吞了口口水,他其实很想端起手边的水一口气喝掉,但最终吴蔚然只是闭了闭眼睛,而后开口。

“是,这是一部分原因,另一部分原因是……”吴蔚然在短暂的沉默中缓了口气,飞快地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经历了这么久的谈话才套出的实话,让范春荣已经没有了最初听到这话时的狂喜,她冷静分析,说:“有喜欢的人了是好事,爸爸妈妈也希望你早日有个稳定的家庭,但是能让你这样瞒着骗着的,人选应该不是让我们满意的人吧。”

范春荣也猜了猜,道:“能鼓动着你来海城,想必不是什么乖乖女,是挺能疯挺能玩,不着家的那种吗?”

范春荣猜了一个折中的类型,以她个人对“儿媳”这个角色的想象,最好的当然是工作体面、漂亮大方又贤惠顾家,再不济,这三条要求都没有,能跟儿子聊得来就行,范春荣最怕儿子在外找个“不正经”的人,不知底细,乱七八糟。更可怕的结果范春荣也想过,但她还是觉得自己的儿子不至于此。

但问完这个问题后,范春荣看着儿子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对儿子坚定的看法终于有了一些松懈,她迫切地追问:“到底是什么人,蔚然,难道你在街上随便找了个讨饭的人吗?就这么让你难以说出口?”

吴蔚然低着头,说:“不是,就是我们厂的工人。”

听到这个答案,范春荣反倒松了口气,她是不太喜欢吴蔚然找个普通工人,但倒也不是全然反对,如果对方各方面都不错,范春荣也不至于真的棒打鸳鸯。

但是范春荣还没来得及出言说些什么,就听见吴蔚然接着说:“是个男人。”

范春荣瞬间便愣在原地,吴蔚然却好像被坚定了信心似的,他抬起头,又重复了一遍:“他不是什么不正经的人,就是我们厂的工人,是个男人。”

范春荣愣了好一会儿,她的头脑一片混沌,吴蔚然扔下的重磅炸弹让她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她先是花费了一些时间理解吴蔚然说的话,紧接着才是缓慢消化吴蔚然这句话里的意思。

自己的儿子找了个男人当做伴侣,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自己一直以来幻想的退休后带孙子的幸福晚年完全泡汤了,这都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一直让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居然找了一个男人,一旦被人知道,就永远摆脱不了外人的指指点点和议论。他要一辈子活在非议当中,人生前二十五年所有的努力和成就,全数作废,从此以后他就只是那个“喜欢男人”的人。

范春荣恨恨地抓着床单站起身,她走到吴蔚然面前,吴蔚然仰头看着她,范春荣使尽力气,狠狠给了吴蔚然一个耳光。

这一耳光范春荣用了极大的力气,吴蔚然的半张脸都麻了,他被打得偏过头去,一时间头脑嗡嗡作响,什么都反应不过来。

范春荣的眼泪随即落下来,她强行稳着自己的声音,说:“你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打过你一巴掌,我觉得你听话、聪明、懂事,现在看来不是的。你不在最该叛逆的时候叛逆,就会在未来不知道哪一天突然扔出一个雷。”

这话范春荣说得既伤且痛,怕隔壁的同事听到,范春荣将声音压得很低,或许是消息太过石破天惊,而压抑又太痛苦,范春荣的眼泪落得急而密。

她问吴蔚然:“能断掉吗?蔚然,你能现在就跟那个人断了吗?”

吴蔚然摇摇头,说:“对不起,妈,对不起你们,但是真的断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