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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床车间往事(6)

程郁不适应跟人有长久的对视,躲避视线是他惯常会做的事情,尤其是面对意气风发的吴蔚然这样的人的时候。吴蔚然心高气傲,程郁很难跟他相处。

大约是程郁走神太久,张永中也终于发现自己带来的小徒弟正在神游天际,于是扭头看他一眼,又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吴蔚然的方向。瞧见对方是个打扮得人模狗样的人,便冷哼一声,问程郁:“你干嘛呢?不好好看着,学会了吗?”

程郁连忙回答他:“还没有,我再看一会儿。”

程郁看不太懂,一头雾水地继续看张永中跟人你一杆我一杆地打球,只听着台球在桌面上震荡碰撞的声音,其他一概不明白。正在混沌不堪之际,却听到身旁一声嗤笑。

“你这么教,他能学会才是真的奇怪。”

程郁抬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吴蔚然已经走到他的身边,还带着一脸令人十分不爽的笑容。

吴蔚然生得高大,相貌也英俊,他穿着一件长的羊绒大衣,这在厂区附近是很少看到的打扮,故而显眼而又吸睛。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盯着吴蔚然看了。

张永中是同批新工人里的头儿,这意味着他是有点脾气的,尽管他平时并不怎么发脾气,看起来甚至还有些油嘴滑舌的鬼机灵劲儿。

“你谁啊?说什么呢你?”张永中果然恼了,转身盯着吴蔚然问。

吴蔚然低头看看自己,笑了:“我?咱们同事。”

张永中不满道:“没见过你这号人,轮得着你多嘴吗?”

眼看张永中要发火了,程郁刚想着说些什么平息张永中的怒火,张永中就把火给架到了程郁的身上。

“你自己说,我这么着你看不明白吗?”张永中用胳膊肘捣了程郁一下,让程郁来回答他的问题。

程郁的脸色茫然一瞬,而后心一横,想着总归是惹不起张永中这尊大佛,不如就点头承认,让这件事尽快过去好了。至于他的未来室友吴蔚然会怎么想,程郁暂时还顾不得那么多。

但吴蔚然并没有给程郁点头的机会,他又嗤笑一声,道:“不如这样,你跟他打一局,我在后边儿教他,看看是你这个做师父的水平更高,还是我教出来的水平更高。”

这下半个台球厅的人都围了过来。方才他们这边的闹剧大家都支起一只耳朵听着,台球厅里不缺热闹看,一般的拌嘴吵架没多少人会给眼神,但如果上演到斗殴或是两边斗法了,那就很值得一看。

况且张永中来的次数虽然不多,但技术着实不错,在好再来台球厅也算排的上名号的。

说了半天原来是想单挑一局,张永中来劲了,上下打量吴蔚然一眼,发出一声嗤笑:“行啊。”他倚着台球桌,手里拿着三角框,口中的烟点燃了,烟雾袅袅升起,不太能看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说:“不过我有条件。”

“你说。”

“输了的人以后别在好再来出现。”张永中说。

吴蔚然似乎毫不诧异,他点头:“没问题。”

·

桌案附近被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程郁脑海中一片空白,直到吴蔚然将手里的台球杆塞给他。程郁这才想起来,方才他们二人轮番放了一圈狠话,可到头来要在这张桌案上跟张永中对抗的其实是自己。

他犹豫地看向吴蔚然,吴蔚然却毫不在意,他施施然走到程郁身后,捞着他的腰,按着他的手臂,说:“要用这个角度才最好发力。”

这个姿势是很暧昧的,但众人的关注点都在吴蔚然和张永中的对抗之上,而程郁,在他们心里程郁只是一个代吴蔚然出战的工具人而已,没有人关注他。

张永中把嘴里的烟头猛吸一口,然后扔在地上用鞋底碾灭,说:“好了,开始吧,看在程郁是新手的份儿上,你们先。”

吴蔚然没跟他客气,他指挥程郁把白球放在自己要求放的点,然后继续按方才的姿势揽住程郁的腰。程郁的心跳重若擂鼓,被吴蔚然低声教训:“专心一点。”

吴蔚然声音压低的时候有一种冷峻且无情的感觉,他方才抽过的香烟是细长的薄荷味香烟,有一股清凉的薄荷香气,夹杂着烟草的焦苦。

程郁强迫自己把全部心思都放在那颗白球上,但显然他的思绪依然是纷乱的,他还未回神,啪的一声响,白球已经击乱了被排列整齐的台球。

吴蔚然搂着程郁,他们在台球桌案前移动,吴蔚然捉着程郁的手腕,带着他出杆打出一球又一球,周围有很多人在看,他们一边三三两两交流着技术,一边持续围观着赛况。

程郁知道他们那样才是正常的,换做异性这种动作一定会有嘘声,但是同性之间没人会太在乎这些,况且对决在前,谁又能顾得上这一时的亲密接触。只有他,只有他这种喜欢同性的人,跟同性亲密接触过的人,才会在吴蔚然这样超乎安全距离的亲密之中,感受到久违的战栗和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