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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城别传(80)+番外

风,就是晚上的风听在耳里也分外的凄凉悲惨。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yīn雨湿声啾啾。谢芳菲坐在帐篷里,对着影沉沉的煤油灯,眼中真真切切地看见一团团鬼的影子,高的,矮的,远的,近的,全部枯瘦如柴,看不清楚真实的面目。隔着摇晃不定的烛火灯光,怯怯地不敢靠近。她向来不语怪力乱神,可是这些影子是她自己心中的影子在作怪,她所看见的全部是她幻想中的影子。

心qíng是如此沉重!

过了新野,再走一段路程,就是南齐了。北魏护送的jīng兵到这里全部都回去了。jiāo接完毕,万万想不到,南齐派来迎接的人竟然是吕僧珍。

谢芳菲看见吕僧珍,想起当日自己哭着求他放过秋开雨那一件事,不知道萧衍后来究竟是怎么惩罚他的。军令如山,一定吃了不少的苦。心里觉得愧疚,根本无颜见萧府里的任何一个人。

吕僧珍倒是毫不介意。只是看见谢芳菲忍不住吃了一惊,立即反应过来,真心地笑说:“芳菲,原来你也和陶大师在一起啊。我们大家都很担心你呢,现在,见到你无事,也就放心了。”绝口不提秋开雨的事qíng。

谢芳菲听得他这话,似乎听到久违的关怀,见到久违的家人。心里自然而然地涌上一股热流,眼圈儿不由自主得红了,懦懦地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最后挤出来的却是:“大人一切可安好?芳菲辜负了他的期待。请你转告大人,芳菲对不住他,实在没有脸面再去见他。”满脸羞愧,是她自己为了秋开雨背叛了萧府所有的人,如今还有什么脸面面对昔日的同僚呢。自己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完全是咎由自取,自作孽,不可活,老祖宗的话向来都不会错。怨得了谁呢,全部是自己当初的选择。种下什么样的因,就有什么样的果,循环轮回,因果不慡,现在由不得自己不相信。

吕僧珍依旧笑着说:“芳菲,这是哪里的话。若不是你提前示警,今天我们大家也不会活着回来了。什么都不要说了,重要的是大家都平平安安地活下来就好了,总算是活下来了。你不知道,两军jiāo战,当时……”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岔开话题说:“你们一路行来,一定累了吧。大人早就安排下住处了。”一马当先,率领众人往雍州进发。

一路上全是战败的痕迹,十室九空,庭生野糙。到处是灾难,民生凋敝,惨不忍睹。连绵数十里饥寒jiāo迫的老百姓,gān枯黝黑的脸上全部都是死灰一般的颜色。不言不语,没有表qíng,眼睛木讷地半天才转动一下。chūn寒料峭,谢芳菲穿的是夹袄。可是他们,几乎所有人都只有一件破旧肮脏的单衫。互相依靠着直接坐在泥泞的官道两旁,后面是用几件衣服撑起来的简陋至极的小帐篷。yīn沉沉的黑云一大片一大片地压在头顶上,又要下雨了。故园、房屋、粮食,赖以生存的这些东西,什么都没有了,一切都完了。烧了,毁了,抢了,什么都没有了!坐在这里,只是绝望地在等死罢了。

谢芳菲震惊地看着道路两旁的老百姓,满心酸痛。她的认知里虽然一直都明白战争的残酷和无qíng,可是真正见到战败的惨景,仍然超出了想象,仍然不能够接受。她愤怒地问吕僧珍:“这些老百姓为什么会大批大批地聚集在官道上?他们的房子呢?官府为什么就这样任由大家流落在城外?为什么没有人出来管一管呢!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吕僧珍沉痛地回答:“这些都是汉北一带逃过来的难民。战乱里能活下来已经不容易了。芳菲,你问官府,官府?现在的官府早就自身难保了。曹虎下令,根本就不让这些难民入城。芳菲,你不知道,这场战争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我所有的部下全部死了,没有一个人活下来。而我,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我的眼前一个个地倒下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做不了。南齐,南齐数十万的jīng兵良将就这样完了,全军覆没!更愤怒的是,他们没有马革裹尸,战死沙场,而是,而是白白地死在了自己人的手里!”

谢芳菲悲哀无奈地问:“那么这些难民该怎么办呢!曹虎为什么不让他们入城?他们没有吃的,没有住的地方,这个季节,天天下雨,yīn冷cháo湿,你让他们怎么活呢。你看,只要再下半天的雨,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要死!他们是南齐的百姓啊,是国家的根本啊。没有老百姓,哪里有南齐,哪里有这个国家!”

吕僧珍摇头:“襄阳发生瘟疫,曹虎担心传染到雍州来,所以不让任何的难民入城。任由他们在城外集结,任由他们一个个的死去。而且,雍州的粮食也不够了。许多士兵都只能吃加了野菜的糙米。芳菲,这就是战争。我如果不是命大,或许早就在战场上死去了。当你见识过战场上的残酷,对于死亡,就不会这么放在心上了。”

谢芳菲哀伤地看着地上的人。有人倒下了,立即有人抬起来,扔到远处树林里火化。连裹身的破席都没有,连埋身的dòng都没有人肯挖。就这样死了,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就这样完了。抛尸荒野,白骨累累。她含着眼泪说:“那么大人呢,大人难道也眼睁睁地看着这些无辜的老百姓一个一个的死去?大人呢,总可以做一些什么吧?怎么能就这样看着成千上万的人死去呢!总可以做一些什么吧!”这都是人命!

吕僧珍摇头:“大人现在还能做什么呢?败军之将,何足言勇?还有什么能做的呢?大人的处境更加艰难了。不知道有多少人趁此想要大人以死谢罪呢。大人能有命逃回来已经是一项奇迹了。这些事qíng,不是力所能及的啊,有心亦无力。”

谢芳菲摇头说:“总有人可以做一些什么吧。就算曹虎担心瘟疫,不让这些百姓进城,也可以让人在城外搭几个简单的帐篷遮风蔽雨啊。没有粮食,总可以从哪里省一些出来吧。拖得一日是一日,过得了今天,就可以过得了明天。等到形势稍微好转一些,这些老百姓说不定就可以活下来。将来,雍州的将来,雍州的重建还不是要靠这些什么都没有,无依无靠的老百姓吗?为什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呢,为什么什么都不肯做呢!”

吕僧珍一直没有回答,最后叹气说:“芳菲,大概你说的是对的。不是不能做,而是什么都不肯去做。可是,要救这些百姓,不知道要耗费多少物资和钱财。他们,他们的命就是这样了。这就是乱世,谁叫我们都生在这个乱世里,只能听天由命。而我们也没有什么幸运的,今天不死,不代表明天不死,我们大家亦不过苟延残喘罢了!”

谢芳菲心都凉了,连吕僧珍也不肯去救这些人,什么都不肯做,大声说:“怎么能这样说!难道因为人最后反正是要死的,所以gān脆就不活了吗!只要去做,哪怕只是一点点,说不定就可以救一个人的命呢。天啊,这还是什么国家,这是什么朝廷官员!就这样铁石心肠地看着自己的老百姓一个一个的死去,袖手不管了吗!再乱的乱世也不是借口啊。”

吕僧珍看着谢芳菲,半晌,无奈地说:“那芳菲你来告诉我,应该怎么做好了。我的部下现在连饭都吃不饱,铠甲上全部都是dòng,住的地方破败不堪。芳菲你说我还能做什么呢。我明天说不定就因为战败的关系而被人落井下石以军法处置了呢。这样的世道,我们这些人什么都做不了。”

谢芳菲无语,只能含泪地看着这些即将死去的老百姓。她,她自己不也是什么都做不了吗!和其他人又有什么分别,五十步和一百步还不都是一样的!一行人默默无语地再行了一段路,忽然听到前面吵闹起来。队伍也停止了前进。只听得有士兵在大声叱喝说:“大胆刁民,竟然敢滋扰生事。再不走开,休怪我们无qíng了。快快滚开,竟然敢挡陶大师的座驾!”说着拿着戟挥赶跪在路中间的蓬头垢面的妇人,妇人手上抱着奄奄一息的婴儿。

妇人跪倒在地上,拼命磕头,流着泪说:“我们知道是陶大师他老人家亲自驾临,才敢冒死打扰他老人家。但求他老人家发发善心,救一救我这个还未满周岁的孩子吧。再过半天,说不定就没得救了。我求求你们了,看在老天的分上,求求你们救救我这个孩子吧。他还没有满一岁呀。我求求你们了!”不断地磕头,额头上一片的鲜血,顺着鼻子一滴滴地掉到尘土里,混着泥和水,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没有留下。只剩下哀求恫哭,一片凄凉。

侍卫们毫无同qíng之心,一把将她拖开来。妇人挣扎着不肯离开,大声哭喊,想必是抱了必死的决心了。吕僧珍冷眼看着这一切,没有说任何话,也没有任何的指示。就连前面车子里的陶弘景似乎也完全没有听到的样子,无动于衷。

谢芳菲焦急起来,自己这样的身份根本就无能为力。正要哀求吕僧珍和陶弘景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惨叫,那妇人被qiáng拉到一边,仍然不死心,又跪在了路中间。前头的侍卫一枪刺在了她的胸前,扔在过道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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