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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剑倚兰舟(127)

作者: 无边烟雨 阅读记录

他记得幼时,不过三四岁的光景,他外公卫鹳就教他读书,反反复复地跟他讲礼义廉耻,对他格外严格。他稚嫩的手掌,常常被他的戒尺打红。

小小的他总觉得外公不喜欢他,他于是忍着痛,不敢放肆地大声哭喊。每次他挨了打,他母亲都会捧着他的小手,为他敷药,为他吹气。她温柔的眼里,有他看不懂的忧伤和愧疚。

那时太小,记忆并不清晰。当他长大,回顾过往,他只知道,他就像一棵青松,性格中的坚毅不屈便是从幼苗开始养成的。

没几年他外公就去世了,后来的时光,陪伴他的是他的父母。

母亲永远是温柔的,而父亲更多的是严厉。他教导他、栽培他、锤炼他、激励他,而他爱戴他,爱戴这个伟岸、正直的男人。他总想表现得更好,博取父亲的肯定与赞赏。

大多数的时候,父亲很严肃,可当他对他露出笑容,他会觉得如沐春风。

挨打受罚是常有的事,他母亲总是心疼,可从不抱怨父亲严苛,也不会伤心。她只是愈发细致地照料他。而父亲便会用无奈却温柔的语气道:“你啊,岂不知慈母多败儿?”

当他练功受了伤,他父亲就会亲手熬药、煎汤。但他绝不表现出心疼,只是不断地鼓励他。

父亲是个很少感情外露的人,可他深爱他的母亲。这一点,他很清楚。可是母亲呢?他对父亲很温柔、很顺从,但有时候,他会看见她独立的身影,那个身影,给她孤独而缥缈的感觉,仿佛,不太真实。

他听父亲的师兄弟说过,母亲是个温柔又豪迈的人,可他没有见过母亲豪迈的一面。也许,是因为她已经嫁为人妇?

随着年纪增长,他的五官长开了,轮廓越来越分明。有时候母亲会呆呆地看着他,像陷入了遥远的回忆,有些迷茫。

他看不懂母亲的表情,他问她,可她总是顾左右而言它。

他记得,那一年他十六岁,在宫中任太子近卫。有一晚,他值夜回家,正好他父亲也回来。父亲喝了酒,有些醉意。他扶他进府,替他熬了醒酒汤,当他端到父亲面前时,他父亲用迷离的眼神看着他,命他跪下,然后,他用手抚上他的眉,然后是眼、鼻梁、嘴唇、下颌。

他捏住他的下颌,用力很大,眼睛有些发红,反复地问他:“你为什么不能长得像你娘?为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小声地唤:“爹,您怎么了?”

父亲笑了,笑得有些伤感:“没什么,儿子,你是我儿子。”然后,他紧紧抱住他,像要将他嵌进自己骨头里似的。

这一幕如今又出现在顾清夜面前,强烈地冲击着他的视觉、听觉。“儿子,你是我儿子”“公子,你与小七,是兄弟”“夫人,和萧爹……”那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变得十分嘈杂。

顾清夜轻轻晃了晃头,不,怎么会这样?自己是萧骋远的儿子,不是顾廷观的?傻蛋如何知道?

可是,傻蛋从不对自己撒谎,它虽然是只鸟,却很可靠。

如果不是兄弟,为何会对萧家有那样强烈的归属感?为何看见小七会那么亲切?为何被萧疏叶责打时,自己只有害羞,没有耻辱?为什么会自然而然地服从萧疏叶的命令,甚至拿自己的性命去保护他?为何总想宠着小七,为他顺毛?

还有萧府,自己第一次踏进去,就觉得许多地方与自家很像。是因为母亲与萧骋远的关系吧?她去过萧府吗?她还在念着他吗?

“可我当你是哥。”

“哥,我只希望,我们都好好的。”

萧疏雨的声音又回荡在他耳边。

小七知道,他知道自己是他哥?可他为何不揭破?傻蛋莫非是从萧家人那儿听到这个消息的?

他忍不住扭头去看衙门外,那里站着萧疏叶、玉生烟和五位姐妹及夫婿。他们的目光里充满关切、担忧、期盼。

对上他的视线,萧若竹不禁喃喃唤了声:“小夜弟弟。”尽管知道对方听不见。

百里芳菲一愣,她就站在萧若竹旁边,她听见了:“若竹姐,你叫顾公子小夜弟弟?”

萧若竹如梦方醒:“哦,我们把他当自家人一样。”

这一切,其实发生在短短的片刻。

莫重楼暗暗咬着牙,却听风无邪在身后轻轻咳了声,他会意,缓了脸色,道:“季神捕、杨统领,你们打算将人犯带回京城审问么?”

季鹰道:“王爷,萧疏雨只是有嫌疑而已,王爷这人犯二字说得过早了。”

莫重楼眼角抽了抽,道:“没有萧疏叶的命令,萧疏雨不会擅自行动。季神捕理该将萧疏叶也一并带回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