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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觉的未来(22)

谢风华的背部微微僵住,忽然有些懊悔自己为什么刚刚不早点走了。

她慢慢回转过去,眼前一位干净优雅,。书卷气十足的老妇人,但她却是谢风华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

因为这是范文博的妈妈杨女士。

很久以前,在唐贞刚跟范文博结婚那会,谢风华有段时间是她们家的常客,不可避免地见到杨女士好几次。

该怎么描绘这位杨女士呢?

她的形象不可不谓精致漂亮,印象最深的是一头短发熨烫得波澜起伏、进退有度,脖子上永远有装饰品,不是丝巾就是项链,丝巾色泽千变万化,项链材质也从宝石到珍珠到黄金不一而足,戴丝巾还是项链全看她当天穿什么衣服。她说法细声细气,笑容真诚和煦,坐下来背脊挺直,走动时幅度轻巧,再加上保养得当的细嫩皮肤,鼻子上架着的银框眼镜,永远恰到好处的口红色号,杨女士整个人举手投足,就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美人画。

唐贞曾经跟她感慨过这位婆婆,说她早年留学日本,学的日语,教的日语,把日本的礼仪与中国的文化掰碎了糅合成一处,再积淀了年纪,便成了自成一派的矜持优雅,仿佛喝水吃饭都有她的一套章程。

杨女士跟她们从小胡同大院疯跑认识的那些热心得过头又活力多得过剩的老太太们完全不同,唐贞纵然会来事,可她熟知的是这座古老的城市根子里那些市民阶层的人情往来,时节应酬,谢风华很是担心过她应付不了杨女士,总觉得跟这样冒着仙气的婆婆后头,哪怕问一句晚饭您想吃点啥都跟亵渎了她似的。

但实际上杨女士与唐贞相处得很好,当然不是亲如母女,婆媳之间亲如母女实际上是个伪命题,然而杨女士是讲究人,更是明白人,她的生活重心从来不在儿子丈夫身上,对唐贞自然也没有先入为主的挑剔与要求,反倒给足了礼貌与客气。这是她的教养和规矩,而唐贞这人一怕婆婆没法讲理,二怕摸不透她的规矩,这两点杨女士都没有,于是婆媳相处甚欢,纵使有些小矛盾,在两个高情商的女人面前也全不算一回事。

但这样的日子后来就慢慢少了,特别在唐贞去世前一段时间,她已经基本没提过与婆婆的互动。听说杨女士从大学退休后,整天携带着自家老范先生不是去外地,便是出国做访问学者,一去便是一年半载,即便唐贞出事,葬礼上也没见到这对老夫妻回来。

要说心里对杨女士没点意见那怎么可能呢?失去唐贞,谢风华怪罪过范家每一个人,尤其是那位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杨女士,她很想当面质问她,你不是心细如发的高级知识分子吗,你不是很喜欢唐贞吗,你不是范文博的母亲吗?你知识比我多又比我有话语权,为什么你不多关注她一下,为什么你会放任她在你儿子身边一天天枯萎荒芜,最后了无生趣呢?

她想唾骂这个老太婆,你端着再高装得再好,你他妈在唐贞寻短见这件事上也还是难辞其咎。

然而谢风华从来也没真的去做这件事,她知道自己不过是在泄愤,是在寻找替罪羊。杨女士身份上仅仅是唐贞的婆婆,中国的婆媳关系向来微妙,能保持尊重讲究礼节已是难得,杨女士对唐贞并无责任,她才是唐贞的密友,她才是失去唐贞会痛不欲生的那个,然而她都是在噩耗传来那一刻才惊觉原来唐贞整个人早已分崩离析,要说谁必须要负责任,谁必须要遭受责难,她才是。

她都没做到的事,如何能去苛求他人?

第12章

在看到杨女士的这一刻,谢风华才发现她老了。

这种老倒不是脸上具体多了皱纹,而是整个人仿佛松松垮垮了下来,像以往的挺拔身姿被看不见的大头针一针扎破,于是皮肉分离,却又不得不耷拉在一起。杨女士记忆中永远拾掇得一丝不乱,带着仪式感的精致发型已经长时间缺乏打理,那些弧度精致的发漩荡然无存,反倒有许多杂乱的发丝冒了出来,像龟裂的河床上冒出来的干枯蒿草一样,发根处则好几处是遮也遮不住的斑白痕迹。

要不是有关体面的教养深入骨髓,谢风华很怀疑杨女士会在看到自己的瞬间大庭广众之下痛哭起来。

她虽然没有流泪,虽然在竭尽全力想笑得自然亲和,然而眼神是骗不了人的,一辈子矜持稳重的杨女士,在这一刻眼神里全是仓皇。

她颤抖着嘴唇,似乎想说一句正常点的寒暄之语,张嘴却是:“好久不见,你,你在这个单位……”

“杨阿姨,我不是在这里上班,”谢风华温和又直接地说,“我来这,是给昨晚上高架桥那个案子提供协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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