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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觉的未来(55)

他虽然生长在市侩的小市民家庭,母亲悭吝刻薄,父亲懦弱自私,然而歹竹出好笋,他并没有成长为同样悭吝自私的人。在多年前目睹母亲如何狠狠奚落那个哀告哭求的女孩并将她拒之门外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睡梦深处都回荡那个女孩的哭嚎怒骂声。

他的成长过程中或许总在不停地想,那个叫庄晓岩的女孩后来怎样了,假如当初他能长得更强壮点,或者脑子更聪明点去帮她,她的命运是不是因此不同?

这件事在他心底打穿了一个孔,怎么做都填补不了。因此当那个女孩再度以同样的悲惨,陷入同样的泥沼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再次袖手旁观。在这个过程中,他或许还对庄晓岩产生过某种强烈的爱意,恨不得把己所能与都掏出来尽数给她。那并不一定是爱情,而是某种比爱情更强烈的自我献祭的欲望,就如信徒终于能实践他教义的信条,无限可能去接近神意,为此他哪怕赴汤蹈火,赔上整个人生都在所不惜。

只要他心灵深处的小女孩不用再哀嚎哭求,她平静了,他才能找到自己的平静。

因为这样,周平山从没想过整件事是个骗局,连想一想这个可能性都是对自我信仰的亵渎。他聪明的脑瓜完全没意识到这是一场专门针对他这种补偿心理的精心设计,而他就像一只被蒙上眼的羊羔,傻乎乎被人牵着走向祭坛,刀子已经要落在身上了,还以为自己死得其所。

谢风华想到这,不禁长长叹了口气。

“看样子是被打击狠了呀,”老季跟着她往屏幕上瞧,摇头叹息,“前一秒钟还以为自个是护花使者,后一秒钟得知自己护的那朵雪莲花压根儿其实是朵食人花,啧啧,可惜了大好前程都喂了狗……”

“你干嘛?”谢风华瞥了他一眼,“难道想要我对此心存愧疚?”

老季反问:“难道你会因为愧疚就不打击他?”

“不会。”谢风华看着屏幕里一动不动的周平山,“该说还是得说。有了这层打击,之后你们问什么他都会如实相告了。”

老季摇头感叹:“这就叫年轻时谁没遇见几个渣,就是小伙子遇上的渣比较狠,这跟头摔得比较重,哎,没办法,有句小姑娘们爱用的话怎么说来着,对了,把一切都交给时间吧。”

“话是这么说,但这事也不能全赖庄晓岩,”谢风华冷静地说,“周平山主观意愿确实想杀了范文博,他就是知法犯法,不冤。”

老季点头,看了她一眼问:“庄晓岩那你今天见不见?”

谢风华有些疲惫,揉了揉太阳穴说:“来都来了,见吧,就是可能效果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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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一语成谶。

谢风华与老季一起,跟庄晓岩在审讯室里面对面坐了四十多分钟,愣是一句有助于案情进展的话都没问出来。

庄晓岩并不是不配合,她在态度上堪称非常配合,有问必答,知无不言。

就是说的全是大家心知肚明的谎话。

比如老季问她,你为什么隐瞒自己跟周平山以前的邻居关系?她回答,那是因为自己童年过得很惨,而周平山是见证人,她不愿面对悲惨的往事,自然就不会主动说周平山是她的邻居。

老季又问,范文博死的那天晚上你报警说遭遇家暴,身上的伤到底是周平山打的还是范文博打的?

她答,当然是范文博打的,当晚谢警官跟我在一起,她亲眼看到范文博对我喊打喊杀,报警也是她帮我打的电话,不信你问她。

老季再问,但我们查到同一天下午,你与周平山出入附近平价酒店,出来后他手上有伤,你带着大墨镜遮住脸。

她说,我是跟周平山去了旅馆,但那是因为他对我有非分之想,叫我去开房,我一开始没意识到这点,以为他好心帮我离婚才去的,但进去后他动手动脚,我意识到不对就马上离开。他手上的伤我不知道怎么回事,而且我怎么会找人来打自己,我又没疯。

老季问,周平山已经承认是他动手,而且我们从没查到你这三年来有任何求医记录和家暴报警记录,范文博从来没家暴你,报假警做伪证,凭这两条就可以刑事拘留你!

庄晓岩居然面不改色,反问在场的警察什么算家暴?范文博时不时打我耳光,揪我头发,踹我两脚算不算家暴?这些伤去验连极轻微都不算,犯得着就医?报警了你们警察愿意受理?

她由始至终都坚持自己无罪,有理有据,逻辑通畅,致力于营造自己无助弱小的形象。然而与此同时,她的神情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这时候的庄晓岩一改之前深入人心的柔弱形象,全程一直不仅平视老季,目光还时不时瞥向一旁的谢风华,她的眼神中尽是嘲笑和挑衅,仿佛在说没错,我就是在胡说八道,我知道,你们也知道,但你们能奈我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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