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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毒之陨罪书(97)

柳至秦想起,花崇和自己聊过考警校的事。

十八岁的男孩,最是不知天高地厚,最是向往热血与汗水,没有被现实打磨过,没有沾染上一丝灰尘,将理想看得比生命更重要。这时候与他谈普通,谈安稳,是最招人唾弃的。

“我想当特警,去反恐,去缉毒,去立功……我得离开川明市,我早就想离开了。”花崇说:“我家里却不同意,他们想让我考一所普通高校,要么念经济,要么念当时特别火的计算机,嗨,如果我真念了计算机,就是你学长了。”

“但我偏不。”花崇晃着咖啡杯,“我当时心里一股莽劲儿,他们越是阻止,我就越是非得考警校。其实我没想到他们会管我,从初中到高中,他们就没管过我,填高考志愿却突然来管一下……”

思绪拉回,柳至秦有一种替花崇找到答案的感觉。

“但他不愿意。”花林茂叹息,言语中流露出遗憾,但时至今日,又有更多的骄傲,“也怪我,我对他关心太少,最后他不愿意听我的,我也没有立场像其他的父亲那样劝他。”

就读警校,成为花崇人生里一个至关重要的转折点。那年夏天,花崇离开川明市,和家庭渐行渐远。

“你们如果遇到外界的批评,千万不要往心里去,问心无愧就好。”说着,花林茂不知不觉切换到了教育模式,说完又无奈地笑笑,“唉,是我多言了。”

柳至秦一方面想着花崇,一方面想着案子,花林茂的话倒是提醒了他,教师这个职业和警察一样,倘若你私德有亏,未能做到所谓的无垢,都可能招致祸端。

“冒昧问一句,您也被人非议过?”柳至秦道。

花林茂低头看着桌沿,好一会儿才说:“我和花崇的母亲离婚,后来和现在的老伴儿结婚,我们都是二婚,各自带着孩子。这其实只是一件私事,但是在那个年代啊,有很多人在我们背后指指点点。觉得老师就不该离婚,离婚是一件丑事,哪个老师要是离了婚,就一定是不检点。”

“连着好几年,我都评不上职称,不是教学能力,也不是资历的问题,就是因为我和我夫人是二婚,等于有了污点,随随便便都能被人参一本。”花林茂苦笑,“这事后来我们也认了,只是不希望后代也像我们一样,从事那种对道德要求过高的工作。”

花崇回到市局时,花林茂已经离开。

菜和汤凉了,柳至秦拿去热了一下。花崇吃,他就在一旁看着。

刚到洛城那会儿,他就觉得花崇要是不当警察,完全可以去开个吃播,饭量大不说,吃得还特别快,看得不饿的人都有了食欲。

但这几天吃花林茂送来的菜,花崇却放慢了速度,倒不是细嚼慢咽认真品味那种慢,而是吃得很客气,没什么激情。

和家人有隔阂,面对家人送来的饭,也不由得客气起来。

“我今天见到你爸了,还和他聊了几句。”柳至秦突然开口道。

“啊?”花崇筷子一顿,“聊什么?”

“就随便说了会儿话。”柳至秦站姿有些散漫,斜倚在桌边,侧着身子看花崇。

花崇倒是了解他,笑了笑,“要真是随便说了会儿话,你现在就不会这么正经八百跟我汇报。说吧,什么事?”

柳至秦也笑了,“什么都瞒不过你。”

花崇往碗里夹了一块红烧牛肉。

“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高考填志愿时,你爸不希望你当警察。”柳至秦说:“正好他今天也跟我提到这事,他觉得警察和教师一样,因为职业的特殊性,会被人放大了品评,一件寻常的事,落在其他职业的人身上,和落在警察教师身上,会有不同的结果。”

花崇放下筷子,神情渐渐严肃起来,“这是两个不允许有污点的职业。”

柳至秦道:“而两名死者、两名失踪者,除了王雨霞,都是人们眼中没有污点的教师,即便是王雨霞,她的污点也鲜有人知。”

沉思片刻,花崇问:“你心里什么想法?”

柳至秦了然,花崇这么问,已经是有了粗略的思路。

“凶手将尸体制作成标本,过程非常粗鲁,模范到底是真的模范,还是一种讽刺?”柳至秦说:“凶手想传达的也许是——看,这就是你们心中的教师楷模,他们完美无垢,可又怎么样呢?他们还不是被我杀死了。”

“那么被害人的反面,就是凶手。”花崇说:“一个因为某个污点,而不断被否定的老师——或者老师的至亲挚友。”

柳至秦道:“裴情不是说吗,在被害人身上看不出太多来自凶手的恨意,但凶手必然有强烈的恨意。他的恨不在于被他杀害的老师身上,而在于那些给与他非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