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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是女郎(28)+番外

仆人们从离得最近的傅三老爷家搬了一张黑漆大圈椅过来,放在廊檐底下的台阶上。

妇人们搀扶陈老太太坐定,怕老人家畏寒,七手八脚把一架大火盆挪到她跟前,殷勤伺候。

陈老太太面容冷肃,对身边一个穿桃红袄绿罗裙的小娘子道,“去告诉你哥哥,老婆子我就在这里坐着等他,他什么时候过来,我什么时候起身!”

小娘子答应一声,提着裙角跑远,丫鬟们立刻追上去。

厢房里除了傅云英是个女伢子以外,还有三个和她情况差不多的小娘子,都是父亲早逝,母亲守寡不愿出门,代表她们那一房来当个摆设的。她们是未出阁的大闺女,妇人们不许她们出去,嘱咐她们待在里间烤火。

贞节牌坊的意义,这三个小娘子似懂非懂,她们不关心牌坊最后能不能修成,专心烤火嗑瓜子。其中一个指着跑开的小娘子说:“那是大房的容姐,老太太从娘家抱来养大的,老太太可疼她了,比亲生闺女还疼。老太太每个月给她裁新衣,我娘说那个裁缝是从苏州府那边请来的,裁一套衣裙要好几贯钱!松江府的布,杭州府的纱,山西的潞绸,南直隶的宁绸,还有海上来的西洋布……不要钱钞似的,一匹匹往家里买。”

另外两个小娘子听了这话,不由得啧啧出声,满脸艳羡。

王叔趁其他人不注意,蹑手蹑脚走到门帘外边,“五小姐,官人让我来接您回去。”

傅云英轻轻呼出一口气,她正觉得百无聊赖,只能低头数火盆里有多少块炭,数来数去,数得眼睛发直。

她和三个不知道拐了多少道弯的堂姐作别,出了厢房。

王叔撑起罗伞,丫鬟找过来,主仆几人悄悄离开祠堂。

“嘎吱嘎吱”,拐角的地方传来高筒毡靴踩在雪地里的声音。寒风裹着雪花拂过青砖院墙,一双苍白、指节修长的手分开低垂的枯萎藤蔓。

藤蔓后露出一张如画的脸孔,眉眼精致,斯文俊秀。

是二少爷傅云章,他踏进长廊,迎面走过来,身姿挺拔,仿若群山之巅傲然挺立的青松,任狂风肆虐,他淡然以对,脊背挺直。

刚才跑走的小娘子傅容带着丫鬟跟在他身后,一边走,一边抱怨:“二哥哥,娘辛辛苦苦把你抚养长大,你就是这么回报娘的?娘吃了那么多苦,要一座牌坊怎么了?又不要咱们出钱钞,你只要写一篇文章给知县舅舅,舅舅就能把事情办妥……”

傅云英环顾左右,狭路相逢,没有躲的地方,只好放慢步子,轻咳一声。

傅容猛然停下脚步,看到她,眉头紧锁,把剩下的话吞回肚子里,冷哼一声,气冲冲往里走。

傅云章微不可察地摇摇头,目光漫不经心从傅云英身上扫过。

他气质温润,彬彬有礼,垂眸看人的时候,神情却显得有些冷淡凌厉,傅云英朝他略一颔首,平静招呼道:“二哥。”

傅云章怔了怔,匆匆嗯一声,径直往祠堂的方向走去。

兄妹俩一前一后,转过拐角不见了。

傅云英走出几步,忽然一个转身,“回厢房。”

王叔和丫鬟站在原地呆了一瞬,赶紧拔腿跟上。

傅云章出现以后,祠堂里的族老们吵得更厉害了。

一墙之隔的厢房里,傅云英能清晰听到族老正在痛骂傅云章“不忠不孝、忘恩负义”,还有骂得更粗俗的,说他狼心狗肺,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

她挑眉笑了笑。傅家能够壮大,靠的是傅云章一路考取功名庇荫族人,不知这些族老到底哪里来的底气,竟然敢将这位少年举人骂得狗血淋头。

妇人们劝说陈老太太的声音远远飘来,陈老太太脸色阴沉如水,坚决不肯起身。

傅云英恍然大悟,差点忘了傅云章的母亲,本朝以孝治国,族老们并不是没有靠山,他们的倚仗就是陈老太太。

真是难为二少爷,诸葛孔明舌战群儒,尚有鲁肃在一旁帮衬,他却是真的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宗族。亲生母亲和外人联合起来逼迫他,一座孝道的大山当头压下来,他再雄辩,也不得不对养大他的母亲妥协。

出乎傅云英的意料,不知傅云章说了几句什么,族老们的气势陡然变弱了,祠堂那头的喧嚷声越来越低。

女眷们发现异样,面面相觑。

院墙下静悄悄的,僮仆们大气不敢出,气氛为之一肃。

“怎么回事?”陈老太太觉出不对劲,扭头指指苏娘子,“桐哥他娘,你过去看看。”

态度很不客气。

苏娘子响亮地答应一声,冒雪走到长廊外,找仆役打听祠堂里现在是什么情形。

留额发的小厮小声道:“二少爷说,他不会上书求知县大人旌表节妇,谁敢背着他动手脚,他就把谁家的田亩划出去。族老们立马不吭声了,答应二少爷以后不提立牌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