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我以为这是战火纷飞中的惺惺相惜,可熙亲王在道出这句刚毅之语的同时,看着霖谣的双眼,流露出的是满满的怜爱。
矛盾又自然。
不是“一见钟情”也不是“青梅竹马”,他们的感情,始于民族大义,明明是悲壮的,却又柔情似水,太复杂太难懂。
可以算作|爱情么?我不知道。
熙亲王的手伸向案下,我站在他正面,看到他悄悄握住了一把匕首,但当年在他背后的逖沷是看不到的。我一时以为他要和逖沷同归于尽,看了看汗王身边的几个彪形大汉不禁心里嘀咕这事不靠谱。他垂眸看着那把匕首,淡道:“这一战,确是你赢了。我早知癸城守不住,我就在这看着,看你有多大能耐征服大燕,征服我千年华夏。”他再度看向霖谣,目中有无奈有不舍,“如若来生生于太平之世,弗桦定娶卿为妻。”
战火纷飞,刀光剑影,此时的生死之约可算是爱情么?我不知道。
寒光倏尔一闪,匕首划过颈间,鲜血淋洒了一桌子,鲜红一片。
熙亲王做出的最后一件事,是用最后一口气将匕首狠cha于案上,手紧握不松,气绝后仍身形未动不倒。
我忽然明白他为何一直背对着逖沷而坐,他所面对的方向,是东面,是锦都所在的方位,是大燕的万里江山。他仍睁着眼,眸中光泽逐渐暗淡,明明颈下便是淋漓鲜血,可我这样看着他却不觉得害怕,只生凄怆。
霖谣滞了半晌,看着已无气息的他,神色恍惚,手指轻撩过七弦,凄然一笑:“殿下何必再强求来生呢?阿霖此生已无憾了。”
她抬头看向逖沷,眼中愤怒与恨意迸发,声音缓慢有力:“我与殿下就在这儿看着,看看你们这些豺狼虎豹究竟有多大能耐!”
同是手起刀落,半点不带犹豫地刺入心脏,大红的上襦很快蕴出一片暗色,她的身子倒在琴上,琴弦一声低鸣,带着嘲讽与不屈。
至此,我们要看的记忆大约是差不多了。两条英魂亡于此,癸城记住了这一切,经久不散,到了外人眼里就成了冤魂萦绕,无人敢来此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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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估了靳顷人。
就如同当年的熙亲王低估了靳顷人。
准确点说,是熙亲王以君子之心度了靳顷人之腹。他以为靳顷人占了此城便是终结,却没想到他的以死明志和全城百姓的不屈服造成了何样的后果。
熙亲王殉国的第二日,逖沷下了一道死令:三日之内,全城百姓须改换靳顷服饰,不从者斩。
几个时辰后,又补充了一句:“一人不从全家斩。”
六十多年后的我们,在逖沷房中听得瞠目结舌,这是什么治国方法?
在这惨无人道的命令传出的同时,熙亲王殉国的消息不胫而走,全城愤慨之时,逖沷的决定再度令我们瞠目结舌:他竟下令将熙亲王与霖谣的遗体高悬于城门之上,以此震慑全城百姓。
适得其反,癸城百姓们怒了……
这些手无寸铁的人,趁夜抢下二人遗体,更有数十人拼死闯出癸城,将二人护送去几十里外驻扎的军营。
我看着当年的这些景象,惊心动魄之余,心中略感宽慰,他们可算是得了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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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俗话说:“不要以自己的三观衡量别人的下限。”
昭泊:“这谁说的俗话?”
“我说的!”
我们又一次低估了靳顷人。
逖沷他简直就是个……奇葩!他竟然真的推行了那毫无人性可言的政策。
彼时我们正在城门口处,眼睁睁地看着十几个儒生被杀。第一个死时,鲜血自颈中喷洒而出,那鲜红的欢迎直朝我飞溅而来,吓得我一声惊叫扑在昭泊肩上。
只这一瞬间的惊吓,我双手已经冰凉,颤抖着再去看那儒生,胸前一片鲜红,浸透了交领右衽。
我本是心存疑惑,不就是穿靳倾衣服、行靳倾之礼么?有什么大不了。
在这样刺目的鲜红下,我突然明白,他们捍卫的并不仅仅是那一件衣服……
而是……千年华夏。
“有服装之美谓之华,有礼仪之大故称夏。”他们在守护这个名字,即便是死也在所不惜。
熙亲王是、霖谣是,癸城百姓也是。
逖沷也正因为明白这个道理,才宁可屠城也要摧毁华夏裳服礼仪,继而摧毁华夏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