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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曲(16)

作者: 向羽纱 阅读记录

闻言,玉琉璃撇撇嘴,不服气地说道:“我自己也可以上来——”忽地,她抬起手腕,指着树下那长长的河堤笑道,“你看你看,那么一长排柳树,好漂亮呀!”她欣喜的神情就像个得了糖的孩子。

苏子宣笑道:“若是盛夏时候上来,便可看到湖里开的荷花了——只可惜你那时怎么都不肯上来,眼下只能看满湖的残荷。”

玉琉璃却丝毫没有懊恼的意思,看着那湖面上浮着的几朵枯荷笑道:“残荷才好呢——李义山的诗里不是说么,‘留得残荷听雨声’!”

“你也读诗?”苏子宣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他没有想到,她竟也读诗。长辈们总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家中姊妹无一不是绣工精湛,却大字不识,然而,她竟识字,还读过李义山的诗——这不得不让他惊讶。

“哼,你以为诗只有你们男子才能读?”玉琉璃不满地瞅他一眼,撇撇嘴,道,“李义山的诗我大都读过,倘若不信,你大可考我呀!”说着,她昂着头,等着他发问。

白衣少年看着她得意的样子,忽然就笑了起来。黄衫女孩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还道他是在嘲笑她,越发恼了,直扯着他的衣袖——他坐得本就不稳,一个不小心,竟被她扯得掉了下去!

“呀!”玉琉璃吓了一跳,惊叫出声。

然而,那一袭白衣只是这么飘落下去,静静地落在了地上——她差点忘了,他总是那样从树上飘落下来,又怎会跌着!

念及此处,玉琉璃更加懊恼了,恨恨地甩了一下柳枝——岂料用力用地过了,整个身子读倾了下去!

青丝和裙裾在风里飞了起来,她忽然觉得,自己仿佛乘着轻风,将要随风归去。黄衫女孩就这么飘落下来,仿佛是一片秋叶——蓦地,一双手将她拉住了,紧紧揽进怀里。她这才坠了下来,真真实实地站在了地上。

“没事吧?”苏子宣抱着她,不安地问。

然而,怀里的人儿却不言语。他正奇怪,陡然地,她抬起头,清澈的眼睛看着他,笑道:“方才,我差点随风飘走了。”

望着那样天真无邪的笑颜,苏子宣不禁也微笑了起来,说道:“你既然要我考你,那我就考考你罢——‘蓬山此去无多路’?”

“‘青鸟殷勤为探看’!”玉琉璃不假思索地回答。

苏子宣赞许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刘郎已恨蓬山远’呢?”

“‘更隔蓬山一万重’!”她回答,忽然拉了拉他的衣裳,低声道,“别说那首诗好么?”

“为什么?”他好奇地问。

黄衫女孩离开他的怀抱,径自走到西湖边上,看着那残荷。湖面上兴起了圈圈涟漪,那残荷在风里瑟瑟颤抖起来。她垂下眼帘,淡淡说道:“那首诗——太过哀伤,我不喜欢。”

闻言,苏子宣不禁问道:“那你喜欢哪首?”

“‘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残荷听雨声’。李义山的诗里,我最喜欢这首。”她指着那枯萎的荷花,忽地又微笑起来,“等我老了,我一定要和我心爱的人一起在西湖边上盖间屋子——就像范蠡和西施那样。然后就可以年年听雨打残荷的声音了!”

苏子宣听着,不由地在心里描绘出那样的景致来——那将是怎样恬静的生活呀!春日可以看那长堤上的杨柳随风摇曳,夏日湖中荷花盛开,秋日即有残荷又有桂香,冬日还可上那断桥看残雪——倘若真有那样一天,该是怎样的惬意!

“你呢?你最喜欢的又是哪首?”正想着,玉琉璃笑吟吟地看过来,问道。

“我吗?”苏子宣凝神想了想,答道,“‘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

“这首不好!”玉琉璃噘起嘴,道,“李义山写的诗里,这首最不好!”

苏子宣奇怪地问道:“哪里不好?”他最喜那隔雨相望的意境,可她为何又说不好?

玉琉璃想了想,道:“不好!反正不好就是不好!”苏子宣正哭笑不得,她突然又接着说道,“在我看来,应该是红楼隔雨相‘忘’冷才对!”

“相忘冷么……”苏子宣的眼神蓦地深邃起来,“隔雨相忘,岂不比隔雨相望要凄清百倍……”是不是,不管曾经怎样地相知,到了最终,仍会相忘呢?

玉琉璃点了点头,道:“我总是念作相‘忘’冷——就是因为太凄清了,我才不喜欢。”

因为……太凄清了,才不喜欢?

苏子宣愕然望她,正想说些什么,忽见那黄衫的小女孩抬起头,一双清澈的眸子定定地瞅着自己,定定地、任性地、霸道地说:“你——不许把我忘记!”

在柳枝飘荡的影子里,黄衫女孩认真地如此说道。那个情景,深深刻在了白衣少年的记忆里,再也抹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