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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曲(36)

作者: 向羽纱 阅读记录

他没有继续当他的苏大公子,而是做了七凤碧玉楼的老板。

如果说当年他们是飞鸟与游鱼,身处截然不同的世界,那么,如今,他们是真真实实地在同一个世界中了——

“我——不知道。”黄衫女子眼神迷离,声音悠远,“当时的一切都不容改变——由不得我——不离开——”

是的,没有“倘若”。

璎珞叹了口气,道:“小姐……其实我当年很想劝你留下。夫人已经忍受了那样深入骨髓的疼痛,我不希望你重蹈她的覆辙……”想起夫人一生所受之苦,两滴清泪又落了下来。

玉琉璃神情漠然,淡淡道:“你便是劝了,那时的我也不会听吧。”

她一直都是非常非常固执的孩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黄衫女子自嘲般地笑笑,神色越发沉寂,“璎珞姐姐,你和玲珑守在这儿——我这就赶去姑苏。”

璎珞愕然,“小姐,我也要去!”

“不,阁子的生意还须要人来经营——你跟了娘这么多年,这些生意上的事儿你都熟得紧,阁子交给你,我放心。”说着,她拿起桌上的玉佩收入怀中,起身向门外走去。

“小姐……”璎珞刚想说些什么,看着那背影,却又愣住了。

那背影——多么孤寂,竟与夫人那么相似——

想起夫人,眼泪又无端地流了下来。

“小姐,茶来了!”玲珑端了壶新泡的茶从里间出来,见璎珞站在那里,便问道,“咦,小姐呢?”

“小姐动身去姑苏了。”璎珞拭去脸上的泪痕,看着那不停发出声响的珠帘,道。

玲珑将茶壶搁在梨花木桌上,也看着那摇曳的珠帘,默然不语。

“‘情’字伤人呵……”昏暗的阁子里,鹅黄衣衫的素颜女子如此叹道。

* * *

雨丝细密,寒烟如织。

站在船头的黄衫女子,在漫天烟雨里打着一柄绘有梨花的油纸伞,衣袂飘动间,梨花盛开,左耳上扣的玉蝴蝶坠子不安分地一荡一荡。

又是如此天气,又是满川烟雨。

她总是憎恨着雨天,因为雨天能够唤醒她全部的记忆。

可是她又不由自主地在雨中忧伤,在雨中不由自主地回忆起过往。

那些记忆,那些表情,那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说过的每一句话……她总是不由自主地记起这些不愿记起的东西。那些就好像深深刻在心上似的,怎么都抹不去。

似乎所有的事都在重复发生,十一年,不过是一个轮回的辗转,伤一次,痛一次,一切又回到了起点,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又仿佛曾经沧海此情可待。

黄衫翩然的女子回过头,看着手心里握着的枯柳。

刚才经过那长堤,经过那棵挂着银铃的柳树时,又不由自主地折了一枝枯柳下来。

柳枝依然什么也留不住。

什么也留不住。

远远地,传来谈笑声。

玉琉璃皱了皱眉,看到前方有一艘画舫——不不不,不是苏家的画舫,她走的时候打听过了,因为苏子宣的离开,苏家早已名存实亡——

那是楚家的画舫。

今日,是他们大喜之日。

小船逐渐靠过去,她甚至可以听到萧流尘说话的声音。

楚朝歌——他也是个富家公子,他的世界和萧流尘是完全不同的——可是萧流尘却甘心为他放弃她的一切,甘心收敛起她所有的小性子,老老实实地做“楚夫人”——只是,为了能够相守。

他们,何尝不是飞鸟与游鱼。

只是飞鸟愿意临水而飞,游鱼愿意贴水而游。

那么,无法逾越的距离,便越拉越近了吧……

玉琉璃的眼眶突然湿润了。

倘若当年她愿意为他改掉她所有的缺点,那么他们的距离是否也可以缩短,他们——最终是否也能如萧流尘与楚朝歌一般,厮守终生?

倘若当年,那个白衣少年问她“究竟在怕些什么”的时候,她能够把她所担心的都说出来,倘若当年,那个白衣少年伸出手拉她的时候,她没有缩回手,倘若当年,那个白衣少年真的叫住了她——那么,那么,他们是否真的可以在一起呢?

她真的错了么?

不断有眼泪伴着雨水滑落下来,在那一刹那她看到了他,看到了他清亮如星辰的眼睛。于是她微笑了,仰着头,笑颜烂漫宛若当年。

画舫上,白衣公子临风而立,眉目间,依稀有一股怅然。他的神情平淡如水,目光始终对着湖面上那仅有的残荷。然后他就看到了她。

黄衫翩然,衣袂如风。

他们隔雨对视。

玉琉璃始终微笑着,一如当年,然而,眼泪却不可抑止地落下来。她不想,再真真实实地痛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