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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曲(6)

作者: 向羽纱 阅读记录

打着油纸伞的女子站在风雨里,青丝纠结,衣袂翻飞,袖口裙摆上那一朵朵小小的梨□□自开放,玉蝴蝶坠子晃动得宛如梦幻——就像很多很多年前那样。

而楼外楼上,那个凭栏的白衣男子临风而立,看着那抹浅黄的身影,突然伸手探入怀中,掏出一枚缠了丝线的玉蝴蝶坠子来。那是上好的蓝田玉打成的坠子,蝶翼上的纹理清晰,展翅欲飞。他看着那坠子,又看着那打着伞的人儿,终忍不住自栏杆里探出了身子,想要将她模糊的容貌看真切——究竟,究竟是不是你呢?

只是离得实在太远,又隔了一层雨帘,纵他如何张看,都无法看清楚黄衫女子的脸。

玉琉璃的手死死地扣住伞柄,油纸伞整个地往后倾了,将她一张素净的脸露在雨中。雨水落下来,打湿了她的脸颊,又顺着脸颊缓缓滑下,掉进衣领里——就好像是滴落了眼泪一般。

白衣公子站在栏杆前,雨丝也飘了进来,打在他的身上,然而他却丝毫没有察觉。他努力想要看清她的样子,怎奈雨势实在太过细密,怎样都无法看清她的容颜。

红楼隔雨相望冷——

仿佛猛然醒悟,玉琉璃疾疾地回过身,逃也似的匆匆离去。

突然又想起很多很多年前,她离去时的情景了。也是这么一个漫天烟雨的天气,也是在这西子湖上,也是一身如玉的黄衫,也是打着一柄油纸伞……他们,也是这么互相凝视,然后,她也是这么转身离开。

甚至没有一个表情,没有一句话。

白衣公子依旧站在栏杆前,就这么看着她离去,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长堤尽头。

蓦地想起两句诗来——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

独自归……

想着想着,不禁微笑起来。然后,他垂下头,发现自己的衣裳湿了半边,而自己的脸上,满是水珠,正一滴滴地滑落下来。

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

一滴水珠从脸颊上滑落,落至嘴角,轻轻地滚了进去。

好咸……只怕雨水没这么咸吧?

他抬腕,擦干了脸上的水珠。

☆、二、夜吟应觉月光寒

到了傍晚的时候,淅淅沥沥的细雨终于停了下来。四处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桂花香。

沧海阁里,黄衫女子坐在梨花木的桌边,桌上铺着束玉笺水版的熟宣。手里握了徽州紫狼毫,笔上蘸满了松烟淡墨,却是僵持在那儿,怎么也落不下去。

玉琉璃沉吟着,仿佛在思索着该如何落墨,又仿佛,在回忆着尘封多年的往事。桌上那一幅残荷图已绘了大半,只差画经络这最后一道工序。其实在闺阁的柜子里,残荷图不知收了多少,都是闲得发慌的时候,自个儿随手画的。本想挑个两张裱好了挂起来,可玲珑却说,那图上的残荷太过凄美,倘若真挂起来,每天看着,心里疼得慌。

如此年少的女孩儿,都说她所画的残荷太凄美。不是说,越是天真无邪的孩子,看穿的东西也就越多么?不是说画上映出的情感便是作画之人所思所想么?

手腕一颤,一滴浓墨坠在雪白的宣纸上,开出好大一朵花来,却是黯淡的颜色。玉琉璃微微一笑,所幸掷了笔,卷了画纸,将砚台碟子都收了起来。

瞧这光景,今日断然无法再静下心来了……她不禁暗暗懊恼,自己平日的恬淡镇定都躲到哪里去了?若是生意上的事儿,再大的困难她都能应付,可是此情此景,让她情何以堪!

本以为已经完全埋葬在心底了……她抬起头,看着儿时居住的阁子,不由地苦笑。想来,心底里还是生出想见他的愿望吧……当年明明那样决绝地离去,却依然想要见他……

倘若那时她没有匆匆逃开,便能瞧见他的脸了罢……长大了的他,又会是何种模样?

“小姐……小姐?”玲珑试探着唤她。追着小姐回阁子后,小姐就一直是那副神情恍惚的模样。她不明白,在楼外楼二楼的雅阁里,那七凤碧玉楼的老板究竟说了些什么?

“何事?”玉琉璃回过身,看着她的侍女,双眸依旧清澈。

看见她明亮的眸子,玲珑愣了一下,道:“流尘姑娘来了!”话刚出口,就见萧流尘笑吟吟地负手走进来,如枫般的红衣使她看起来俏皮可爱。

“生意谈成了没有呀?”看见玉琉璃,红衣女孩就迎了上来,眨了眨眼,问道。

“托你的福,吹了。”玉琉璃懒懒地瞥她一眼,怨道,“你这丫头,真是越发厉害了——快说,是从那儿学来的法子?改明儿我也咒你试试。”

“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呀——可怨不得我呢!”萧流尘吐了吐舌头,忽然从背后“哗啦哗啦”地提了件东西出来,放在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