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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酌月光(96)

作者: 之立 阅读记录

周卿檐跟着周惟月的脚步走到了最里左边的床位,奶奶枯黄消瘦的面上罩着氧气罩,随着呼吸蒙起了水雾,她原本睡着,可不晓得是不是忽闻声响后睁开了眼,那双眼白浑黄迷蒙的双眸陡然间罩上了一层笑意,她探出那只打着点滴皱巴巴的左手,费劲儿地冲两人招了招。

“……奶奶。”周卿檐走过去,小心翼翼地避开针扎处,握住了奶奶微凉粗糙的掌心,“您还好吗?”

奶奶氧气罩下的嘴角扬起,刻进岁月深沉留下的纹理里,缓缓地摇了摇头。许是碍于氧气罩的原因没法说话,也或许是疲惫,奶奶见了两人的到来以后,仅仅轻拍周卿檐的手背以示抚慰后边阖眼睡了过去。

见到奶奶疲乏又无力地闭上了眼,周卿檐一时之间有些失神,他慌不择路地拽住了周惟月,忐忑地张了张口,“奶奶她……”

“她没事,只是睡着了而已。”周惟月指了指监护仪,

上头显示的心电与呼吸仍保持在正常数值,唯独心率稍和缓了些,降到了七十多不偏不倚也就上下起降个三两个数字,周卿檐也算是一只脚踏入医学的人,虽不说有多么专业,但好歹血氧饱和等等的还是能分清好坏——总而言之,奶奶的情况虽然不算太好,但也没到危机的程度。

由此他才松了一口气,懈下了一直犟撑着的一股劲儿,肩膀垮了下来,从周惟月的角度看过去,恰好能看见那双清湛的双眼此下黯然,蒙着层淡薄的水意。

从周卿檐犯病的那一刻起周惟月就没有松懈下来过,他一直吊着一股气,生怕奶奶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周卿檐还指不定能不能跨过这道坎儿。他当着半个医生,也算历尽了生离死别,就如同先导所说的,救人的救动物的,归根结底都是拯救生命的,既然有拯救那定然又失去,所有的生命打自坠入人间的那一刻就有了定数,上天要你三更走,就绝对拖不到五更。

习惯相遇,习惯拥有,然后顺从失去,这就是生命的意义。

傍晚六点半以后探病时间过了,护士开始撵人走,两人才不情不愿地和半梦半醒的奶奶说每天再来探望她。鸢岛傍晚的天色浓酽得就像是晕不开的水墨,残红和黛蓝参杂着一点儿也不纯粹的黄,而云霭就像晕染得不好的涂料,生生地画上了生硬的边际线。彼时起了风,吹得后山的芦苇沙沙和鸢鸟长鸣,风中有香线燃烧的气味,以及凄厉的哭声。

转头望向医院门口的时候,才见一位年轻的女子哭得几乎脱离,被医务人员搀扶着出来,嘴里还断断续续絮叨着“节哀顺变”。

周惟月看了不消一会儿就移开了视线,百无聊赖地看着脚边凋敝的落叶,沾染上了污泥,显得肮脏又渺小,而后他小心翼翼地移开了本会踩在上头的脚步,千思回虑以后,才掏出了手机,拨通了久违的号码。医院内不能吸烟,虽说他也没打算吸,但还是把烟盒里仅剩的一根万宝龙掐在指尖摩挲,企图给心理一些慰藉。

片刻以后等他打完电话,掐着电话挂断的末尾,周卿檐的身影从小到大,从模糊到清晰出现在周惟月视野里,他才含上了笑意。

“久等。”周卿檐说。

周惟月不着痕迹地把烟根连同空纸盒一同攥进手里,不着痕迹地扔进了垃圾桶,“我请好假了,也通知爸妈了,他们今晚的飞机,明早能到。”

“你打给爸?”

“他没接。”周惟月摇了摇头,面不改色,“是妈跟我说的。”

周卿檐像是丝毫不意外,点头以示了然地“哦”了一声。

往回走的时候气温降了些许,早前的闷燥被一扫而空,周惟月把的士的一侧车窗缴下,海岸刮来的风便呼啦呼啦肆无忌惮地钻入衣袖发梢,留下的皆是丝丝凉意。从刚才开始周卿檐就一副恍神的模样,和他说话也是有一答没一搭的,周惟月了然他的情绪起伏,也深知自己心思玲珑的哥哥烦恼的时候最需要的,并不是所谓的一个人静静,而是适当地转移话题和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陪伴。

这一点还是他陪伴在周卿檐身边的数十年,自己磕磕绊绊摸索出来的。

于是周惟月绞尽脑汁,搜刮了脑海里好多的话题,才开口,“对不起。”

周卿檐被他一通没有起因缘由的道歉打了个猝不及防,忙侧过头,只见周惟月把外套披在两人间隔的座位,而在底下悄然把自己的手虚虚地攒在自己掌心,神情低落,却仍倔强地勾着嘴角,形成了个不伦不类的笑容。周卿檐鲜少见过他这般颓丧的模样,也顾不上前方司机会不会觉得两人的行为举止亲昵得有些异常,“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