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翠夫人(322)
丫鬟敛容道:“郭老说不管到了何时何境地,莫要全靠旁人,记得自个儿还有制簪的手艺。还有每年清明做一桌子好菜一壶好酒,寻个干干净净的河边祭与他去。”
点翠默默听完,抬脚便奔出了院子。
“小姐,你要去哪里?”秋月焦急的问道。
“去将师傅寻回来,你们也去,分头找。”点翠喊道。
外面的天,不知何时早已下起了鹅毛大雪,雪越下越密,越下越厚。
在茫茫的雪地间,点翠没觉得冷,只是看不清前路。只靠着记忆往前走。
越走风越大,越走雪越急,点翠脸上的泪刷了一遍又一遍,怎么也刷不完似的。
“你这小丫头又是哪个,每日里来这偷吃间食,打扰我老人家歇息,真是招人烦。”
“原来是个小狐狸崽子,早知道老头儿的身份,故意来诓我的!”
“我是无根之人,眼见着日子也剩不了几天了,这点子手艺总得找个传人吧,恰好你那丫头碰上了,凑合着也就是你了罢。”
“若是日后要管那当归阁的生意,便得既要会制簪又要会制图。像你这样笨,若是还学不会,晚膳便不许吃了!”
“原来竟是这归府的小姐,不管你是谁,总归是我的徒弟罢了……”
“谁说你嘴唇太厚太媚气没有小姐气度的,都是放屁!这女儿家啊,不管是在模样上还是性情中,若没点妩媚之气,那与臭男人又有何异!”
“你已经是小姐了,姿态要沉稳,眉目里得尽量清淡疏朗,遇事喜怒哀乐不得形于色,规矩礼仪必须要周全,待人接物礼貌周全……”
“泡牛乳!每日都得泡!我老头就不信不能将你这粗鸡爪子弄成白嫩嫩的削葱根!”
“哭什么哭,我还没死呢,等到我死了再哭不迟。”
“哭吧,那姓袁的小子真真儿是个无情的榆木疙瘩,怎么就是瞧不出来呢。”
“可惜我不行了,恐怕等不到你与那袁小子成亲,哎!”
……
风雪间,大街之上,一处枯了的梧桐树下,围了一群人,指指点点。
点翠心中似有所感,连滚带爬奔了过去,奋力拨开人群,扑上去抱住中间倚了梧桐树干上已然僵硬了身子。
撕心裂肺,嚎啕大哭。
哭喊声埋没与风雪之中,众人本瞧着这死在冬季街头的老太监,觉得他凄楚可怜。如今却见竟还有人为他而哭,又道看来这老太监生前该是行善,结了善缘,死后有人收尸有人哭。
点翠将郭老葬于羽山之下临近溪前的一干干净净之处,郭老生前体面又干净。走也是干干净净的走,宁愿到大街上,也不肯给徒弟惹晦气,点翠心中直痛的没了知觉。
郭老没有后人,性情又古怪不肯与人亲近,只得点翠一个关门弟子。点翠提出要为他守孝半年,归三老爷当下立即便允了,邬氏也只得应允,归老夫人叹气道她是个重情义的孝顺孩子,便依了她罢。老夫人本是武将家族出身,并不怕那些个忌讳。
点翠感激家中长辈如此深明大义。
守孝期间,点翠自是茶饭不思,人儿眼见着瘦了下去,大嫂卢曼劝了好几次,可点翠却笑道师傅说了瘦些好看。
旁人便也拿她无法儿。
今年的冬天尤其的冷,人一瘦了便更怕冷,断断续续的,点翠害了几场病。
来人见她时,她都是病怏怏的躺在榻上。哪里还有先前那般活蹦乱跳的模样。
她这般,自是急坏了袁知恒,可因着归伯年与邬氏的训诫,如今他俩又不得多相见,袁知恒也只得托了杜小竹与信儿递话儿与她。
“小姐,袁公子说雪这样厚,羽山上的兔子与鸟雀儿可以捉一捉了。”信儿小心翼翼在点翠耳畔说道。
点翠想了想道:“外面儿冷的紧,还是不去了罢。”
信儿又将话儿传给杜小竹,杜小竹去传给袁知恒。
袁知恒立了半晌,也没有多话儿,便转身离开了。
杜小竹唉声叹气,也不知小姐的心病什么时候能好,郭老走了大伙儿都难受,可都不会比小姐难受的多。这都过去半月了,小姐还似这般茶饭不思的,在夫人面前还得装作没事儿人似的怕她担心。好在还有袁公子不顾风雪严寒,时常从国子监里回来与小姐说几句话儿。
寻了个休沐的日子,袁知恒与身边的小厮袁福拎了鸟笼子自去了羽山,回来的时候笼子里却有了两只小小的圆滚滚的珍珠颈子斑鸠。
杜小竹瞧着袁公子拎了斑鸠来,一喜心道夫人说了小姐不可时常与西院的公子们玩耍在一处,却也没说不让袁公子来探望小姐呀。便轻快的将袁知恒请了进去。
点翠逗弄这笼中的两只小斑鸠,脸上略带了丝欢气。因着屋子里四角都生了旺旺的火盆子暖和的很,小斑鸠便舒展了身子欢快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