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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帆尽处(8)

他想起曾在西北那个千年古都待过10年的检察院。与海州这片最现代化、房地产价格最贵的地方相比,那幢灰色的办公楼简直显得像个黄土高原上的小窑洞。

他身后装饰一新的大都酒家在这片只是初具规模的金融贸易区里,显得金碧辉煌,似乎向所有刚带着千百万资金上岛准备大展拳脚狠捞一票的富商们预示着灿烂的前景。

申常青是个瘦瘦的中年人,个子中等,在普遍都是矮个的津海人面前,倒也算是鹤立鸡群。

他是学法律出身的,因为父亲的关系,得以进入检察院工作。十年时间里,他渐渐从满怀正义的文员做到了一个懂得“吃完原告吃被告”的油滑的检察官。

他想起在家乡西安栽的那个筋头,却带着平静甚至窃喜的心情。

那是由一个当时轰动了整个城市的案件引起的。

有个男人怀疑自己的妻子与外人通奸,手持利斧砍死了他,然后自杀未遂。那个可怜的女人身中二十三斧,尸体惨不忍睹,头与身体只有一层皮还连着,腹部被砍得连里面的肠子都断成了一截一截的,还有胳膊与腿都只有一点筋腱连系着。案发现场在他们家中,当时血流满地,目睹者无不感觉惊心动魄。事后那男人朝着自己砍了三斧,因失血过多而昏迷,被闻讯赶来的其家人送往医院,抢救出来后被公安部门拘捕。他们的8岁女儿也在现场,当时就疯了。

这个案件被报纸连篇累牍地登载,大家各施法宝,纷纷请了有关心理学家、精神病专家、法学家、名律师等,从各自的角度谈该名犯人的犯罪心理,适用的刑法,该案件审理后会是怎样的结果等等。整个城市街谈巷议,轰动了很久很久。

不过,人都是同情弱者的。一个女人死得这么惨,不管她生前有过什么行为,都已经不重要了。事情发生后,众口一词几乎都是声讨那个杀人犯的,声势之浩大只能以法院的每张公告上都用滥了的词汇“民愤极大”来形容。

申常青起初并没有特别注意这个案子。他是负责经济案件的,对于刑事案与民事案一向不太关心,只不过偶尔遇见同事会随口问一句,将之做一个寒暄的谈资而已。

事情坏就坏在他刚结了一个拖欠700万货款的大案,而且由于他的从中斡旋,原告、被告终于同意庭外和解,双方皆大欢喜,全都对他很是感激。这个案子让他颇有斩获,他很得意。按照他的工作年限,每年他可以休12天的假。这个案子结案后,他决定开始休年假,并且准备到北戴河去渡过这12天,看看有没有什么艳遇。

正当他坐在办公室里悠闲地喝着茶,志得意满地盘算着的时候,进来了一个怯生生的年轻女孩子。

此刻,当申常青倚在大都酒家门边,沐浴着热带仲春时节欢乐的阳光时,他仍然忘不了那个女孩子清纯的脸。

女孩子满是惧意地走进来两步,便停住了,张着圆圆的眼睛看着他,细声细气地问:“请问,您是申……”

她显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嗫嚅了半晌。申常青放下茶杯,静静地打量她,耐心地等着她说话。良久,她方说:“您是申老师吗?”

申常青一向十分注意保持绅士风度,这使他在这个年轻人越来越多的单位里反而显出一份与众不同的雍荣。他听了女孩子的问话,温和地笑起来:“我是申常青,您找我吗?”

那女孩子忽然双膝一跪,眼泪便掉了下来。申常青吓得一跃而起,连忙趋前去扶她:“小妹妹,别这样,快起来,有什么话坐下来慢慢说。”

那个女孩子自然地抬起两只手紧紧握住他去扶她的手,仰头哀求地看他。透过窗户射进来的阳光斜斜地照射着她。她那双圆圆的眼睛充满了温柔,象驯鹿的眼。她的脖颈上长着细碎的茸毛,在淡金色的阳光里变得透明起来,在空气中轻颤着。

申常青闻到她身上隐隐散发出的少女的幽香,不由心中一荡。要不是长期工作的本能使他尚能控制自己,他几乎冲口而出:“不管怎么样,我什么都答应你。”

女孩子终于在他的扶持下站了起来。她低低地抽泣着,削薄的双肩微微耸动着。申常青按捺住上前去搂抱的想法,体贴地将她扶到墙边的沙发上坐下,又去给她泡茶。

她十分拘谨地坐着,很受宠若惊地起身接过他递过去的茶。

申常青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隔着窄窄的茶几亲切地看着她说:“喝口茶,有什么话慢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