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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旅馆(83)

“夜半狂歌悲风起,听铮铮阵马檐间铁——稼轩词别立一宗,又称英雄之词。他以气节自负,以功业自许,有将相之才。在政治,军事,经济各方面都有精到的见解,又有军人的勇武精神和敢作敢为的魄力。一生忠贞报国,却又一生为分裂的国家状况所伤。”

此时正值军阀割据,南京政府根基不稳,国内形式内忧外患,一片混乱,而他却人到暮年,那些不甘,自负以及年少时金戈铁马的意气,在他矍铄的眼神,犀利笔锋里,全都看得到。

房间里一阵沉默。段老爷垂首看着那幅字,似是若有所思。我看着他,也不再言语。

良久良久,他抬起头,看我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深意,道,“且不说你这番话是真还是假,倒是很对我胃口。郁老三的女儿,果然不一般。你只须再回答我一个问题——若要用一句稼轩词来形容老夫此刻的心境,会是如何?”

我冲口而出,道,“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段老爷看我一眼,哈哈大笑,击掌道,“没想到我段某,竟会在此时此地,碰上你这么个小知己。”有家仆应着他的击掌声走进门口,段老爷吩咐道,“上几个小菜,再去酒窖里拿壶上好的女儿红来。”说罢抬头看我,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老夫今日要为了你多喝几杯了。”

我一听这话,登时也来了豪气,拱手道,“那我今日就舍命陪君子,不醉不归了!”

段老爷酒量很好,可是我也不差。其实我说他让我想起了辛弃疾,其实也不完全是恭维,他们都一样豪气干云,令人敬重。酒过三巡,从历史聊到现状,从南京政府谈到诗词歌赋……早听说段老爷子给政府上文书都用骈文写就,我索性就跟他大谈特谈古代文论,什么“奏议宜雅,书论宜理,诗赋欲丽……”都是我一早准备好的台词,果然大对段老爷脾胃。两人正相谈甚欢,我一低头,却看见他腰上悬着一块玉牌,看起来十分眼熟,上面雕着一个“锦”字。

我知“锦”字是段老爷名讳,忽然想到尹玉堂也有这样一个玉牌,除了中间的字不同外,其他花式一模一样,我心中一凛,难道尹玉堂真与段老爷之间真有些的渊源?

正在思忖着,段老爷酒意正酣,只听他幽幽念道,“山前灯火欲黄昏,山头来去云。鹧鸪声里数家村,潇湘逢故人。”

是稼轩的《阮郎归》。

不知为何我也有点心酸,张口接道,“挥羽扇,整纶巾,少年鞍马尘。如今憔悴赋招魂,儒冠多误身。”

房间里又是一时沉默。我举着酒杯走到窗边,此时已是暮色四合,我长吁一口气,眼角却瞥见两个身长玉立的身影正站在窗下。定睛一看,竟是段景文与杜辰徵,二人神色都有些怔怔的,似是在那里站了很久。

我浅笑,斜倚着窗棂,挑眉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啊,二位公子。”

六。{往事如烟}

跟段老爷子道别之后,段景文送我和杜辰徵走出段府。他站在门口,夜色下看我的眼神有些惊异,又有些赞赏,直直看着我说,“心咏,真没想到我父亲会这么喜欢你。”说完,他看一眼杜辰徵,说,“杜兄还担心你在段府会受委屈,结果,你倒成了我爹有史以来最年轻一个酒友。——要知道,好多政府高官,都上不了我爹的酒桌呢。”

我本有些累了,不愿再与他应酬,可是想到我目前的任务就是勾引他,于是换上一副笑脸,说,“段公子过奖了。是我叨扰府上呢。”

眼角瞥见杜辰徵正身长玉立地站在一旁,我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忽然上前一步,以国外的道别礼节亲了下段景文的脸颊,说,“我先回去了,改日再约。”说着,妩媚一笑,转身就上了轿车。

透过车窗往外望,只见段景文有些怔怔的,目光一直没再离开我。杜辰徵却神色如常,礼貌地跟段景文道别,默默地坐到我旁边,面上没有一丝动荡的表情。

我不由有些失望,往旁边蹿了蹿,故意离得他老远,拗着脖子望向窗外。

夜色渐弥。

深蓝的天幕下星河璀擦,一勾弯月悬在树梢。狭小空间里,他的声音忽然响起来,说,“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你说的很好。世上又有哪个男人,不想衬得起这两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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