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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丝囚鸟(64)

作者: 若水未央 阅读记录

且说这几日于昭仪身子恢复得不错,不仅能下地走路,还能出门转一转。此时已经是盛夏,不过转了一刻钟,太阳便很毒辣了。

侍奉的宫女请于昭仪进清水阁内坐一坐,用些果品,待混过这时段日头再回澄碧堂。

清水阁四面带窗,通透明亮,穿堂风吹得人心情舒畅,于昭仪正由宫女喂莲子汤时,忽听外面墙根下有人在低声说话。

一人道:“最近昭仪好似又复宠了呢,我看到陛下赏赐给她不少东西。”

“可不是吗,”另一人道:“昭仪可是陛下表妹,那是亲上加亲的。我看即便是皇后,也不遑多让呢。”

于昭仪在内听了,觉得一阵反胃。

什么宠不宠爱,她压根不在乎那些东西,再者她从来把燕珩当做亲哥,从未有男女之情,她心里念着沈虞,这样说如何让她不心塞。

于昭仪推开宫女喂上来的汤匙,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起身要走,这时外间两个人又道:“观文殿那边修撰夏史有成效了呢,我看于放大人是不是又要加官进爵了。”

“这样说来,昭仪再进个妃位也不是没有可能了?”

于昭仪听到这里,不禁皱起眉头,对侍奉的宫女道:“把那两个嚼舌根的拉进来。”

宫女们面面相觑,迫于于昭仪的威仪,硬着头皮把墙根下那两个宫女压了进来。

两个宫女不过十二三岁,都不敢抬头瞧于昭仪,只看眼前那双攒珠鞋都吓得魂不附体。于昭仪附身,用手挑起其中一个宫女的脸蛋,冷声问:“大学士修撰好了夏史,你是从哪里听到的消息?”

那小宫女抖如筛糠,声若蚊蝇道:“奴有个交好的黄门,在明华堂伺候,他告诉我的,还说…”

“还说什么?”于昭仪问。

“还说,陛下觉得修得有些仓促,命大学士再改一改呢。”

于昭仪听了,放开那小宫女,重新靠回椅背,思忖半日,忽而冷笑道:“改?我倒要看看,他们要如何改!”

说罢径直起身,宫女们以为她要回澄碧堂,再不过就去明华堂,哪晓得她往承和门而去。宫女们拦住于昭仪的去路,为难道:“昭仪,出了这道门就是前朝了,后妃不能去的呀。”

烈日当头,于昭仪因为身体不济,再加上行走过快,此时浑身冷汗,面色苍白,唇无血色。

宫道尽头卷来热风,于昭仪眯着眼睛,抬头望那青黛琉璃瓦割裂出的方寸天空,自言自语道:“我在这儿待得也是够了。天大地大,只要豁得出去,还有哪里去不了吗?”

言毕,她抬腿跨过了承和门,直奔观文殿。

此时她父亲于放并不在殿内,其余的学士、博士听说昭仪来了,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只能面对墙壁站着。

于昭仪进门来,压根没管那些人,直奔向殿内主桌,她父亲的书案杂乱放着许多手稿。于昭仪一眼瞧见了一本摊开的书册,开头四字便是:福康十四年。

福康是哀帝在位时最后一个年号。

福康十四年,景国攻破东都,数万百姓被屠,尸横遍野,甚至堵住了漕河港口,血水倒灌,涌上街道,犹如人间炼狱。

至于那皇室,连同哀帝在内的数百人被掳虐到上京,女为妓,男为奴。

可于昭仪看到的却全然不是这样文字,她捧着书册,先是满脸震惊,再放声大笑,最后一口鲜血蓬勃而出,吐在书案上,人直直栽倒在地,失去神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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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放听闻昭仪硬闯观文殿,吐血昏迷,连忙递了折子进宫,可于昭仪压根不打算见他。

从东都城破那日到今日,一共三年六月一十三天,于氏父女已经有这么长没见过面了。

于放在外急得跺脚,道:“你让我进去看看,也好给你母亲一个交代。”

不论他说什么,于昭仪全都置若罔闻,唯提到逝去的母亲,一个茶碗砸在门框上,摔个粉碎,内里有气若游丝的女声传来。

“…母亲没有当汉奸的丈夫,我亦没有当汉奸的父亲…”

这般剖白臊得于放脸色涨红,开口了又闭上,最终垂头离开。

阿桃来澄碧堂时,已是黄昏时分,于昭仪竟没有在房中歇息,反而换了干净衣裳,在花园子里放风筝,放的正是阿桃送给她的那个,名叫“冬去春来”的风筝。

她没什么力气,把握不住龙头,放得不太好,风筝总是飞不高,摇摇晃晃地好像生病了一样,就如自己。

阿桃上前去,握住于昭仪的手,帮着慢慢放线,在她耳边道:“不着急,一点一点来就好了。”

于昭仪的眼睛一直看着那风筝,真的越来越高,越来越远。她扭头与阿桃说:“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