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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上签(25)

叫我怎能承受这样的亲眼所见、亲耳所听?

尤其是一想到今晚就是他的最后一夜!

“爹……”我抓着他的手,眼泪终于承受不了重量,溢出眼眶,“爹……对不起,对不起,爹,五儿没用,救不了你,对不起,爹……爹……”

爹的手里还抓着肘子,目光却一直胶凝在那片落叶上,任凭我如何哭泣呼唤,都一动不动。

只有眼泪,一直一直掉下来,和我的眼泪混在一起,滴到手上,滚滚烫烫。

最终又变得,冰凉冰凉。

二十二

走出天牢是已是子时。

自从看见那片红叶后,爹除了流泪,就再不动弹,也没再吃东西,最后他看得累了,合上眼睛沉沉睡去。

守卫暗示我不能再待下去,免得他不好交代,我这才提着食篮起身离开,走到外头,才发现,外面竟在下雨。

秋雨彻冷入骨。

雨中的一切朦朦胧胧,看上去,尽是黯淡。

车夫依然等在路边,打开车门请我上车,我却推开他径自前行,任凭大雨哗啦啦,很快就将我淋成了落汤鸡。

夜那么冷,雨那么冷,可是,我却一点都不冷。

我漫无目的地在雨里走着,不知道该去哪里。王府是不可能回去了,而娘家又被抄了,天大地大,几乎一夜之间,我就没了容身之所。

真讽刺啊。

曾经被评价为“凭着权势也能嫁个好人家”的贺五小姐,曾经被全天下人所羡慕着认为是“麻雀变凤凰”的典型例子的贺五小姐,曾经以为找到良人一生都会甜蜜幸福的贺五小姐……最终,却落得个这样的结局。

命运,真是讽刺。

我走啊走,依稀觉得好像不下雨了,抬头,却原来是头上有伞挡着,再回头,看见夜雨之中,一人静静地跟在我身后,为我撑伞。

远方有着昏黄色的光,而那光落在他脸上,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梁他的嘴唇,每一处都近在咫尺,却仿若是,相隔天涯。

我定定地看着那个人,分明想哭,但唇角一勾,却笑了。

“我知道我爹不是好人。”

“我知道他贪赃枉法,罪有应得。”

“但是……”

“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我朝那人伸出手去,“我不甘心,为什么,为什么亲手裁决他的人,要是你?”

伞从那人手上脱离,雨幕落下来,罩住我,也罩住了他。

在这一刻,风声呜咽,雨点狂急,便连这天与地,都替我哭,替我委屈与不甘。

“为什么?”我低低的问,用最后一丝气力,执拗地问,“为什么杀我最亲之人的,要是我最爱之人呢?言殊,为什么?”

未待他回答,我眼前一黑,意识就此淡去,沉入无边暗境……

二十三

时光仿佛倒流,我一睁眼,居然是很多很多天前。

月黑风高,我去爹的书房偷银子。

我把书架底下的大箱子拖出来,再一个箱子又一个箱子地打开,最后一个箱子里,装的不是金银珠宝,而是一片干枯了的红叶。

我盯着那片红叶,这一次,终于不再愚钝,撕心裂肺般开始疼痛,只能哇哇大哭。

爹!爹!爹!

你不要死,不要死啊,爹……

你还从来没有对我好过,没有问我一声安好、赐我一份宠溺,我也没有来得及好好孝敬你坐伴膝下为你捶腿对你撒娇……我们都没有像这世间大部分正常的父女一样和睦相处过,你怎么能就这样去死?

爹,只要你不死,一切都还能补救的,只要你不死……

我不停的哭。

哭的歇斯底里。

哭的痛不欲生。

“麻衣……麻衣……”很远很远的地方,对我的呼唤一直没有停止,然而,我不想回应。我只想着爹,想着我这浑浑噩噩的十五年,然后终于明白:原来,我这十五年归结起来,其实只有两个字——等待。

我等待爹回头看我一眼,等待他对我和颜悦色的说话,等待他摸摸我的头夸我一声好乖……

我等了那么久那么久,可最终,还是等不到了……

红叶的影子慢慢的淡去,朦胧中,现出一个小小身影,像是个孩子,孤零零地站在阴影里,怯怯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