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七夜谈(11)

十五岁时我认识了青子,他是马夫从外面拣来的孤儿,跟着马夫帮我喂马,他很聪明,知道很多外面的事情,一边教我骑马一边说给我听。

风轻轻的吹,马慢慢的走,阳光洒在他浅茶色的头发上,像缎子一样柔软。

我爱上那个头发柔软的少年,为此父亲大发雷霆,母亲看着我抹泪,“门不当户不对的,怎么行呢?”

我不管。我对母亲说,若是你们不肯,我就跟他私奔去,到时候传了出去,你们说说看,究竟是招个穷小子当入门女婿难听,还是女儿跟个野小子私奔了难听?

我是从小娇宠惯了的公主,说一不二,而且父母向来对我百依百顺,我以为闹一闹,吓一吓,这次也会有求必应的……

我一直一直那么坚信着,直到有一天,我发现再也看不见青子。

他去哪了?

为什么不见了?

马厮内,红马依旧,但那个帮我牵马喂马的少年,去哪了?

我找啊找,怎么找都找不到,直到无意中路过嫂嫂的房间,听见她对哥哥说:“公公把青子给打死了,若是童童知道了,该有多伤心啊。”

哥哥不以为然,“她也就是一时的小姐脾性,不让她要,她非要,放心吧,童童不可能真喜欢那小子的,等时间过去了,兴趣也就淡了。”

我在门外犹如五雷轰顶,一时间天旋地转,看不清风景。后面的话就再也没听到。我呆呆的走回自己房间,呆呆的躺到c黄上,又呆呆的闭上眼睛。

整个过程里,没有声音,没有想法,更没有眼泪。

我以为我会大哭大闹,冲到父亲面前问他为什么要那么残忍,我以为我会痛不欲生,后来才知道,原来,我也可以那么麻木,麻木到,装作从来不知道那件事情,也从没认识过一个叫青子的少年,继续行尸走ròu般的活下去。

而此刻,青子的脸在半空中浮现,丰润的嘴唇开开合合,一声声,唤的都是--

童童。

等我再醒过来时,人已在客房的c黄上。

淡淡的阳光从窗棂外照进来,原来我昏迷了一夜。

白衣人背对着我,坐在窗下,依旧弹着竖琴,琴音非常非常好听,宁静又温暖。

他道:“你醒了?”

我嗯了一声。

他道:“我要去为三殿下诊脉了,你,要不要一起来?”

我点头。

去,当然去,我为什么不去?

我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回到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要报仇,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可能错过?

他收起竖琴,打开房门先我而行,不知是不是错觉,我好像听见了他在轻轻地叹息,叹息里,有着浓浓的惋惜。

到得水榭,颜烁依旧气息荏弱。白衣人亲自取过一旁的药碗喂他,他的睫毛颤了几下,忽然抓住白衣人的手喊:“我看见了!”

“冷静。”

“我真的看见了!”

“我知道,但是,请你冷静!”白衣人的袖子在颜烁面上轻轻一拂,他便重新陷入昏迷,在昏迷中喃喃喊着一个名字。

白衣人转身对我道:“我们回去吧。”

我见旁边站着四名婢女,看来这次也没希望杀掉颜烁,因此只得作罢,跟着白衣人离开。

屋外鸟语花香,人间三月,湖面波光粼粼,像是要把人一生的记忆都闪烁出来。白衣人凝望着碧蓝色的湖水,忽道:“你知不知道三殿下为什么要执意住在这里?”

因为这里的风景最美。

“你知不知道他为何久留燕城不肯回国?”

因为他要巩固疆土收买人心。

“你知不知道他为何一病不起命在旦夕?”

因为他在战役中受了伤。

白衣人回过头来,目光复杂,让人觉得哀伤。他一字字道:“那你总该听见,他刚才呼唤的,是谁的名字。”

我浑身一震,仿佛再次看见先前梦中那朝我张张合合的嘴唇,以及烙印在记忆深处的少年的脸。一股悲伤自脚底伸起,潮水般将我浸没。

“童童……童童……”

颜烁喊的,也是这两个字。

可他为什么要喊我?为什么要住在我的住所?为什么不回他的氏国?又为什么久病不愈?

白衣人的声音在耳边轻飘,仿佛来自天边,又仿佛发自心底:“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一曲《前世镜》,仍没有让你想起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