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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夜雪(67)

万俟兮有点摸不透他究竟想说些什么,便选择了默不作声,静等下文。

“我外公是参军,我母亲是他从战场上捡来的弃儿,从此后就做了他的养女跟在他身边。因为内心深处一直害怕会被再次抛弃,所以对自己要求的很严格,固执好胜,力求每件事都做到完美。她是个神箭手,边塞十六州没人赢的了她,唯一败了的那次,就是输给了父亲。因着那一次的折服与倾心,使她不顾外公的劝阻,毅然决定嫁给父亲做小妾。”

宓妃色听到此处,发出一声轻叹,麟趾镯在她的手上闪烁不停。多么可笑,有时候一个女人的地位全系于男人的疼宠有几分。

“母亲不是个坏女人,只可惜她有野心,当她发现自己永远取代不了大娘,哪怕只有一半时,这场婚姻就彻底变成了悲剧。她开始酗酒、外出、与侍卫肆无忌惮地调笑……挑战一切道德所能允许的基线。”沈狐垂着睫毛,阳光从窗格子里照射进来,金色淡淡,映得他的眉眼也淡淡。

万俟兮的呼吸有了那么一瞬间的窒息,脑海中的某个影像与之重叠在一起,鲜明如斯,恍惚亦如斯。

“由于对父亲的既爱又恨,她开始虐待我,后来是大娘无意中发现我的身上全是瘀伤,才知道我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于是便强行将我接到她屋里住。母亲认为大娘夺走了她丈夫,又要夺走她的儿子,于是大发脾气,在争执中父亲忍不住出手打了她一记耳光。那一记耳光打碎了她关于婚姻的全部绮丽梦想,她开始生病,越来越严重,最后在我七岁的那个大年三十,所有人都在欢天喜地的庆祝新年,放鞭炮贴对联,大雪纷飞的那一天,病逝了……”

东风再次穿过棉帘吹了进来,这一次,万俟兮感到了冷。她不禁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然后拉紧皮裘,望着沈狐难掩惊悸。

沈狐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淡淡的,淡的像要随时消失。

这个样子的他,陌生的让人觉得可怕。

为什么要把伤口撕开给人看?是他没明白她的用意,还是一直以来她误解了他的意思?难道……

“你……”万俟兮刚说了一个字,就见沈狐整个人蓦地站了起来,快步走到她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徒然而近。

于是她第二次惊愕:“你!”

这次,还是只来的及发出一个单字音。

因为沈狐突然紧紧抓住她的手,一字一字,异常讽刺,也异常沉痛地说道:“听到这里你是否觉得我比任何人都有去怨恨的理由?因为我童年不幸,因为我家庭复杂,因为我父亲不爱我母亲,因为我母亲不爱我……但是,我想说的是:这些通通通通他妈的都是这世上最无聊的屁事!”

这是自万俟兮认识沈狐以来,第一次听见他说脏字。那带着一丝冷笑的脸,那坚定却又深邃的眼睛,如崩溃的雪山般轰然倒塌、汹涌而来,淹没的,不仅仅是她的心。

“谁生来就会万事如意,一帆风顺?谁一生里不会遇到些这样那样的挫折?谁就得保证必须疼着你宠着你,不让你受到丝毫伤害?谁又规定了这个世界是围绕你而存在?请问一句——凭什么?凭什么你认为自己如此重要?认为亏欠了你的忽略了你的抹杀了你的那些人就得受到惩罚?人难道仅仅只可以因为自己不幸,就可以名正言顺、理直气壮的去伤害别人?”

万俟兮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起来,定定地望着他,脸色苍白。

然而,于那样的苍白中却又有一丝欣喜的绯红,仿若小雪初晴,尘落大地收,浮世一花开,就那样、那样的……尘埃落定。

沈狐改抓为握,将她的手合于掌中,放缓语速道:“所以,我从没恨过我母亲,当一个人连自己都无法爱惜时,又怎能苛责她不够爱惜自己的孩子?我也从没有恨过我父亲,他只是在忠贞与孝顺中自私了一回,有时候成全是很难的一件事,成全的了一个,成全不了一对;我更不会恨大娘,因为,在我缺失母爱的时候,是她给予了我做为一个‘儿子’所该得到的一切。”

万俟兮的睫毛颤抖着,逐渐浮起了泪光,与之同时出现的,还有唇角的微笑:“原来你知道……”

“我一直知道。”

“我跟自己打赌,你一定不是。”

沈狐也笑了,眼中盛满温柔:“真巧,我也跟自己打了赌——你一定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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