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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邯郸(22)+番外

作者: 景相宜 阅读记录

那滴泪坠下来,像是慢镜头,一路追逐,直到水滴破碎在赵邯郸手背,一点伶仃的湿润。赵邯郸如梦方醒,像是刚刚从时间的狭缝里挤出来。

他和沈宁所进入的,是一个没有知觉、铺满旧日伤痕的停滞空间。

☆、伤

赵邯郸在给沈宁洗头。

力道当然控制不好,沈宁被他摇晃得像个拨浪鼓。手指缠紧发丝,居然能拧成解不开的卷,要不是有洗发露的润滑,恐怕只有剪掉才能善罢甘休。沈宁几次想说还是我自己来吧,但泡沫正从前额一缕缕流下来,吸进鼻翼会有刺激性的难受,他闭紧嘴巴,在泡沫流过的唇上尝到化学制剂的苦味。

赵邯郸自顾自搓洗了半天,想着差不多该干净了。他还很注意没有用指甲,仅用指腹摩擦过沈宁的头皮。头部是人体上神经很发达的区域,他的摩挲让沈宁后颈发麻,就像在灰尘里打过滚一样,免疫系统引起的过敏反应在他身体里开战,体现为对他触碰的排异。

水流打到他后颈,沈宁不由打了个激灵。水是不冷不热的,没什么可挑剔,但颈子还是在水流的冲击下瑟缩,温暖的水卷过发梢,打散泡沫,流下来的时候会比一般的水流更轻柔。浴缸里被污染了,大团的、泡芙奶油一样的沫子像漂流无根的岛屿。粘黏在皮肤上,是一个破碎的轻吻。沈宁搭在池壁上的手指动了动,食指缠卷的创口贴被水汽洇湿边缘。

伤口的成因是他不够小心。不怪赵邯郸。

赵邯郸只是削了个苹果,水果刀下蜿蜒一圈被空气氧化的皮。沈宁去厨房喝水,摸到案板上的果皮就想放进垃圾桶,却不料被刀口切开一条血印。伤口痒酥酥的,一点微妙的疼痛感。然后他觉到了湿润,漫过指甲的温热的血。他抬起手,血急促地冒着,大团大团地往下滴,有几滴掉在去皮的苹果上,散发出维生素的微酸和铁质的锈味。

“赵…赵邯郸……”沈宁难得有点结巴。倒不是伤口有多痛,而是他的血滴得到处都是,可能已经渗进地板缝里。如果不快点清理,会凝在里面,变成一道肮脏的污渍。

赵邯郸在阳台收衣服,边上是去二楼花房的小楼梯。他把衣服丢进衣篓里,摸一把额头的细汗走进凉爽的室内。沈宁睁着眼看向他进来的方向,双眼如同微亮的泉水。血小板尽职地工作,血流得已经不那么快,它缓慢地渗着,像干涸水池的水龙头,很快要放干最后一滴。赵邯郸把药箱拿出来给沈宁包扎。两人在客厅坐下,下午两三点钟的阳光被窗帘阻隔在外,把棉麻布料照成丝丝缕缕的经络,热度在窗帘底下收拢着,冷气形成屏障,把它们隔绝在沈宁两米之外。

酒精棉球被镊子夹出来,沈宁深吸了口气,闻到类似医院的味道。这让他想到冷静、理性和秩序,这些情绪都使人安心。赵邯郸托着他的手,很轻柔,稳妥坚实地像个支架。酒精棉绕着伤口爬行,预料的痛感却迟迟不至。沈宁蹙眉等待着,手指因为浮乱的心绪而轻颤。他常年弹琴,手指非常好看,洁白匀净,没有一点伤疤,宛如大理石精雕细琢出来的一件艺术品。只不过……赵邯郸有些可惜地端详,应该不会留疤吧。赵邯郸小时候喜欢在他家门口的沙地玩,造房子、铲沙子,他不亦乐乎,但沙子里总掺着小石子、小铁片,他常常把自己搞伤。胳膊上的伤痕愈合后变成浅白色的一道,手指上密匝的创口却消失无踪。如果他的经验具有普遍性,那就无损于沈宁指尖的灵敏,等他回复了视力,还是能一如既往弹奏出优美的乐曲。

刺痛来得不经意,沈宁忍不住”嘶—”一声,赵邯郸的动作绝不温柔。他是先引开了注意力就一击致命,沈宁吃了许多次亏,如今还是轻易地掉以轻心。血渍在棉球上晕开,痛感像针扎,无孔不入的酒精与失了屏障保护的肌理接触,一刺一刺的,比沾水要痛得多。但现在的沈宁已然今非昔比,高中时被酒精棉球滚一圈就含泪的少年学会了忍耐。他放空神志,思绪在风中飘。

“我要去趟超市,你要不泡一会儿?”

水被重新换过,更高的水温让身体浮起熟虾一样的红。沈宁说好,然后朝下没进去,水游离在他的鼻梁下,间或触上精致的鼻尖,睫毛像蛛网般盈住水露。赵邯郸瞥见他紧张的后背,消瘦的肩胛骨支棱在背部,而后滑进水中,沈宁身体里的肌肉和脂肪就像融化在了水里,逐渐褪去的疹在皮肤上凝成暗红。

他捏捏沈宁的肩,手掌网住水流。沈宁只是更坚硬,沐浴没有让他软化,他干巴巴地说:“你要去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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