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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邯郸(29)+番外

作者: 景相宜 阅读记录

回去的路比出发时艰难很多。周围褪去了温度,夜晚的风和遥远的鸣笛声都让沈宁紧张,心在风里晃荡。镜片堪堪在鼻尖悬着,晚上还戴墨镜,多么滑稽。他一把扯下墨镜,扔到地上去。赵邯郸在他身后弯腰去捡。而沈宁一步也挪不动,或许之前的短短路程已用尽他这段时间积蓄的所有勇气。

路灯齐刷刷亮起来,灯光照进他茫然的瞳孔。

静默中,他的背影凝固了。

该如何去形容,这一刻无法前进的理由。

“你发现了?”赵邯郸说,他抓住沈宁的手。

“你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坚强。”

他所说的是事实,但沈宁无法承认。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尽管自己已在心里把事实认清了一百遍,还是不能从别人口中听到哪怕一个字。可以说他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他害怕的是,如果褪下这层伪装,他的内心会是无法想象的软弱。

“只是半年。”沈宁说。

“不止半年。”

赵邯郸拉着他往前走,四条腿相互打架。沈宁像只跳脚的猫,在赵邯郸腿间逃窜。有时他觉得自己跌撞下去,鼻尖已触到柔软的青草,下一秒又有过山车般的眩晕,陀螺一样原地打转,没有双眼的人寸步不能移。一开始赵邯郸还拉着他的手,后来便拽住他肘弯,最后干脆把他架在肩上,沈宁不由踮起脚,方才适应赵邯郸的身高。

“回去了。”他轻快地说,随即肩膀掀起起伏的波浪,沈宁随之摇动,在水波里踯躅而行。一会儿踩上石板,一会儿踩上草地,有时他踩不中,赵邯郸便扶着他的腰往上抬,脚不沾地的一秒悬空,手臂拉扯得生疼。不常锻炼的筋骨滞涩地接合,区区一百米,仅有一百米,比操场上无限回环的十公里还要更漫长。赵邯郸拖着他,不带分毫温柔,他是块重物被拖行。

沈宁终于摸到门框。太好了。他松口气,忽然恢复知觉似的,汗水淋淋而下。赵邯郸的手从他腰边穿过,乱响的钥匙声在锁孔里□□。门开了,沈宁扑进去,鞋柜抵住他,拖鞋绊过他,他摔倒在地上,扯松两三根电线。汗水滴在地板上,轻声响。他吁吁地喘,热气扑上地面,又朝他涌过来。疼痛被蒙上一层雾,被赵邯郸渐近的步伐慢慢吹开。地板上的湿雾被抹去,膝盖的痛感兀地穿刺进身体,像一根针那样尖锐。赵邯郸把他翻过面,沈宁是条煎得半焦的鱼。然后他丢下他,忙着开灯关门开空调,一些重要又不重要的事情。

沈宁仰面躺了一会儿,在头重脚轻中找到清醒。他爬起来,只能是爬起来,抓住椅子腿直起身体。膝盖的疼痛慢慢褪去,空调风吹去颈上汗水,一阵悚然的冷意。他唤了两声赵邯郸,赵邯郸声音转远,心不在焉地应。他从来不会随叫随到,心安理得地放置。每到这时沈宁就越发恨自己看不见。他疑心赵邯郸就在面前朝他耀武扬威。

可如果赵邯郸当真第一时间来照看他,又太奇怪,仿佛沈宁已经病入膏肓没多少时间好活。沈宁本就是为了逃避沈家无所不在的视线才选择赵邯郸,为他的漠视愠怒不合适。但明知不合适,心里却怒火冲冲。滚油进水,噼里啪啦地炸裂,他跟赵邯郸积怨已深。

沈宁推倒椅子,用力很大,巨响震得他耳鸣。椅子撞向玄关,鞋柜在墙壁上跐出一道痕,尖锐刺耳的剐蹭声听得人心里直跳。

想要涂掉一行错误的判断,用力崩裂了笔尖,墨水喷溅到手指上,划出干涸破碎的乱线。

他急急地呼吸,抢夺空气里的氧气。身体里钻进一只手,捏着肺把空气挤出去。他鼻翼翕动得厉害,吸入的气体只在鼻腔打转,几乎不过肺。虽然用尽全力来呼吸,却是满脸通红越来越窒息。沈宁倒卧下去,像个肺部中枪的人。他捂紧胸口,任不存在的血流了一地。

蜷缩,把自己缩小到圆心,把头埋进双手打造的堡垒,紧闭双眼,开始逃避。

赵邯郸放下装满水的壶,按下开关烧一点热水。他走到客厅扶起椅子。歪曲的鞋柜被归位。最后他料理姿态狼狈的沈宁。他抓住沈宁的肩,强硬地把他从臂肘间拽起来,沈宁的眼泪接连打在他手上,很烫。

“你看,”他将眼泪抹在沈宁唇上。

“你没有你想的那么坚强。”

☆、借酒

沈宁睁了眼看他,浸在泪水中的虹膜如同剔透的琥珀。脸上的肌肉在抽搐,颊边咬得很紧,像心脏一样突突跳着,五官的典雅荡然无存,痛苦来不及收拾,在眉目间插满碎片。沈宁犹如困兽般吼叫起来。

“仅仅是出个门你就受不了啦。”

赵邯郸的声音从云端坠落,是一场击打在沈宁背上的暴雨。他跪在地上,把脸埋进干瘦的手心。该承认吗?他其实绝望又恐惧。他没有父母,血缘最近的亲人将他甩手丢给护工。朋友固然有,但他们有自己的生活,没有照顾他的理由。他很坚强,他连双亲丧生都挺过来了,他如何不坚强。但人总有恐惧。他可以消灭问题,但他不能消除内心的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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