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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邯郸(33)+番外

作者: 景相宜 阅读记录

变故来得太快,沈宁趴在窗口愣愣地看。或许知道是梦的缘故,他从车窗里探出半个身子,目光向后追寻。一切倒带似的离他而去。公车驶进校园,校门在他眼前一闪而逝。许多熟悉的面庞路过他的车,讲课的老师抱着教案,看门的门卫升起围杆,专供运动员用餐的大厨在备菜,几面之缘的同学笑闹着穿梭。在校园活动中吹笛子的程雪云,在操场上训练的长跑队,躲进医务室补眠的李无波和他的狐朋狗友,还有在图书馆打扫卫生的赵邯郸。

公车开上坡道,碎石子带来怪异的颠簸。沈宁扭过头,被梧桐掩映的长路尽头站着两个人。

沈常和林孤芳。

他的父亲和他的继母。

他们对他微笑,嘴唇翕动。

阿宁。

不!

阿宁。

不!!

沈宁攥紧窗框大声疾呼。

不要!不要再一次!

公交车毫不留情地撞过去,像是碾过什么弹性的重物,车身的颠簸更大了,涌过一个剧烈的浪头。沈宁的心蹦到喉间,胸膛开出漏风的口,泪水在其中被风干,只嘴唇发着颤抖的心跳。

不……

车开过去,坡道上空荡荡。干燥的梧桐叶层层堆积,留下两道分明的车辙。沈宁快从窗口掉出去,他悬在玻璃上摇摇欲坠。视线越拉越远,他徒劳寻找他们存在的痕迹。然而心里一个念头却前所未有的明晰。

他们不会回来了。

阳光消逝,留下的是阴天。在欲雨的乌云中沈宁坐回座位,车厢里浮起好大的雾,渺茫的云烟散后,细密雨幕自天空降下,时不时拂上沈宁的面颊,寒冷如冰。沈宁知道这是他流下的眼泪,软弱的泪水在梦中化为无害的雨。

司机尽职在开车,尽管车厢空寂。车子开上高速公路,与四野阴沉的天幕为伴,有阳光的日子一去不回。沈宁坐在原来的座位,望见窗外无边的荒草。汽笛声呜呜,引擎声轰轰,他奔入一条暗无天日的隧道,空气在摩擦时发出尖啸,刮擦着他的耳膜。这条路是如此漫长曲折,像不断回环的蚁群,一味闭眼向前,总也找不到出路。

沈宁一动不动,极力控制挣扎的力道,他知道一旦发出动静就会是不可收拾的巨响,他会尖叫咆哮,质问为什么得不到出口,然后大声哭泣,宣泄他的愤怒与无助。他憋闷到胸口都发痛了,呼吸被掐断在咽喉里。一口气不来,梦境如潮水般退去。

万物褪色,眼前是空无的黑洞。沈宁猛然睁开眼,汗湿脊背。

他们不会回来了。

☆、医生

今天沈宁要去复查。

一大早老高就在外面等着,昨天刚听岳霄说了车,赵邯郸扶沈宁出门的时候不由多看了两眼,似乎是奔驰。一遇上人沈宁就镇定了,波澜不惊地坐在后排。赵邯郸给他系上安全带,自己缩在一侧玩手机。老高就着后视镜看了沈宁一眼,裂开黄牙露出个笑来:“二少爷精神好多了。”

赵邯郸挑起眉,百思不得其解。他是空气人吗,怎么没人夸他。

“老高,不用天天往返是不是还挺轻松的?”赵邯郸说,一手支着下巴,眉目间有与林孤芳相似的刻薄。老高是吃过他母亲的亏的,此时便闭紧了嘴,生怕赵邯郸又重新燃起叫他们来送饭的兴致。从和悦园到这里起码要一个小时,还不算堵车。更关键是若是那天晚了迟了忘了或是菜色坏了,责任都得他来担。老高干了几十年司机了,这种说不清的事是不愿意干的。

赵邯郸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戳破。倒是沈宁问了几句家里的情况。老高说没什么大事。当然没什么大事,沈常去世时沈宁还未成年,几个公司都由本家聘了CEO,虽然沈宁还是董事,但在家族里的话语权跟他父亲远不能比。本来沈常是很有希望做下一任掌门人的,如今看来,倒是沈初平他们后来居上。沈宁还未长大,沈家的门就在他眼前关上了。

医院是私人医院,赵邯郸看见门口的标志就想起来了。以前沈宁过敏时经常来这里。接待他们的医生姓顾,是个面容冷淡的中年女人。赵邯郸瞄到她胸牌,上面写“顾扶芳”。她身上有种不言自明的理性之风,摈弃了性别特征,很像赵邯郸大学选修课的心理学老师。她对沈宁的病情很了解,简洁询问后她在病历上做笔记,随后安排沈宁去检查。她站起,白大褂带起一阵风,沈宁的镇定在她眼前像个装样的小孩。她拖着沈宁的小臂让他站起,赵邯郸惊讶于她瘦小身板所拥有的巨大力量。要知道,沈宁再瘦也是个百八十斤的成年男子,带动他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家属可以先去休息,桌上有提供茶水。”顾医生回头说道。沈宁也跟着回过半张脸,他抽动的眉角似乎在诉说着紧张。赵邯郸上前一步,说:“我可以扶着他吗?你看,他也不算轻,我帮衬一点,也方便医生你做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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