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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邯郸(4)+番外

作者: 景相宜 阅读记录

赵邯郸说:“你可以来南都旅游啊。”

岳霄便狠捶他一拳:“靠,你个宅男。”

“这么不喜欢出门,干嘛来外地读大学,在南都不好吗?”

南都不好吗?

在飞机上赵邯郸仔细地想这一问题。

南都是很好的一座城市,虽然春天和秋天加起来只有夏天的一半。不是极冷就是极热,从来没有缓和调节的季节,一场雨就冷下来,一阵风就热起来,它的四季玄妙难测。在南都,总是睁开眼、醒过来,窗外是蝉鸣或者落雪,花一日便全开,叶一日就全落,斩钉截铁、没有商量地变。时间久了感觉就生钝,一年里只有过不完的漫长夏季或冬天。

赵邯郸到洛川上大学后才知道,原来是可以一天天走入另一个季节的。

而现在,南都正处于一年中最炽热的季节。赵邯郸高中时常常在暑假跟同学约着打球,一下午的大汗淋漓,球衣干了又湿,连头发也拧出水来。人散后,球场空空如也,填满场地的是热烈的阳光,从每一方面炙烤着他,激出皮肤日晒后的疼痛感。赵邯郸抱着篮球回家,家里总是空荡荡,沈常在公司而林孤芳在商店街,住在二楼的沈宁开着窗吹风,听到动静便朝下扫过一眼,扑在赵邯郸面上,尽是盛夏的热意。在最开始的时候赵邯郸会对他挥挥手,释出友好的信号,而沈宁永远只是看着,高高在上地。他被窗拘住了,像画框里的人像,只能被动地被观摩。

赵邯郸的适应力很强,很快就学会了忽视。他走过沈家铺着碎石子的小径,穿过一棵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树。其实老树已半死,半身都灌注进水泥,僵直地伫立,叶尖泛着幽幽的绿。它是沈家树大根深的象征,就算哪一天真的死了,做成标本也得站在这儿,烂也要烂在沈家的院子里。

回去之后第一件事当然是洗澡换衣,赵邯郸擦着潮湿的发走出来,家里就黑了。没有人开灯,就好像没有人在家。赵邯郸从一个宅子搬到另一个宅子,一切都没有改变。楼上偶尔传来沈宁走动的脚步声,他有时会练钢琴,如果赵邯郸在黑暗里站久了,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会以为是琴键狭缝里钻出的幽灵。

作为继兄弟他们相安无事,赵邯郸有自己的朋友而沈宁有自己的功课,他们都很忙碌。其实每个人都很忙碌。沈常忙着开会,林孤芳忙着消费,他们存在的痕迹都太淡太淡。浸在茶水里泡得发胀的烟头,垃圾桶里一摞新剪开的标签,不知名的钢琴曲,以及走出房门后猝不及防的黑暗,这些构成了赵邯郸对那个家的印象。每个人都能证明自己的存在,但又时时刻刻不曾存在。

不过,有总比没有好。所以在失去时,赵邯郸才会觉得受不了。

洛川离南都不远,一两个小时的机程。下飞机时南都机场还是很熟悉,赵邯郸取了行李,跟着人流往大厅口走。外面的阳光强烈到刺眼,照在身上像披上一层热油。赵邯郸脖颈上立刻蒸出热汗,他退一步回到阴影处,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寻找老高。

老高是沈家的司机,虽然姓高,但本人是个小个子。赵邯郸认得他,以前上学快迟到时他就坐老高的车,沈宁坐在他旁边,两眼对着窗外目不斜视,赵邯郸只能看见他白皙颈项上微青的发茬。老高也不说话,车里静得窒息。赵邯郸把车窗放下来,冷风倏地吹进,外边的声音涌进来,车里才有了几分活气。

赵邯郸站了五分钟,热得实在受不了。他在洛川呆了四年,有些不适应南都的气候。他刚拿出手机想找宋之袖,通讯录一扫却看见沈宁的名。最后一条信息是他给发的“生日快乐。”后面还跟了一个蛋糕的表情。

不过沈宁并没有回。

时间是在四年前。

老高老远便看见他,赵邯郸很出挑,其实不难找。但他还是等了五分钟才走过去,对外人要晾一晾,这是规矩。

“大少爷,请上车。”老高说。

赵邯郸对这一套早烂熟于心,当下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

他妈第一次带他去沈家时也是这样,两个人在大热天气里等了一个多小时。赵邯郸那段时间吃坏了东西,可能是因为冰箱里的菜放坏了。他发起烧,一整晚上吐下泻,还要在大太阳底下站得笔直,硬撑所谓赵家或者林家或者沈家反正不是他自己的姿态。他抖着发白的唇说妈妈我可以先回去吗,林孤芳说,那你也别做我儿子了。

她依然是很美,在刺目的白光里一样惊艳。那天她穿着一条浅绿色的长裙,群摆飘得很优雅,赵邯郸忍了又忍,胃里翻腾如滚水,秽物吐在她长长的裙边。于是一个清脆的巴掌拍在赵邯郸脸上,几乎拍响了整个夏天。赵邯郸后知后觉地摸上那块皮肤,那并不痛。林孤芳是柔若无骨、一点力气也没有的女人。她永远停在二十岁,如果没有赵邯郸的存在,或许她还能再年轻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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