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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邯郸(8)+番外

作者: 景相宜 阅读记录

宋之奇坐家里的车匆匆来,沈宁的左脚肿的像垒球。之所以说是垒球而不是铅球,是因为那肿块是软的,按压时会陷进去,手感像是饱胀的胶水,挤进气泡,而后缓慢地回弹。痛感被压缩在一点,随后向周围的肌肉和皮肤扩散,被点压的水面展开波纹,层层传导,直到面积足够广大就不再疼痛。

还能忍受吗?宋之奇用冰袋给他冰敷。沈宁自己按住了伤处,寒冷让他麻痹,痛感被冻住了。融化不开就敲碎了。

还好。沈宁说。他回答得一点不勉强,就是还好。他一直是耐受力很强的类型。

“然后家里给你找了护工。”

“嗯。”

提到护工的事情,沈宁一下变得不耐烦。他把手放在膝盖上,手背上隐隐发着一些红点,还有一些比肤色暗沉的斑点,很像是起疹子抠破了留下的印,消失得不完全。沈宁是很容易过敏的体质,稍有不慎,近了过敏原便会起大片的疹子,红色的颗粒尖端有白色的脓肿,严重时沈宁痒得睡不着,背上抓挠地赤红,沈常会打电话叫家庭医生或者是让老高送沈宁去医院。赵邯郸有时也跟着去,沈宁带着口罩坐在他身边,额头或眉角还露着一颗红疹,鼓胀着要爆开,岌岌可危。之后的一周赵邯郸会帮沈宁涂药,家里除了他们两个实在没有其他人。少年洁白的背与发红的疹,粉色的炉甘石洗剂或是白色药膏,每天两片氯雷他定,多喝水、多休养,忌食辛辣,疹子消退后的印会慢慢褪掉,在破裂的创口处留下不明显的疤痕。

“你是不是过敏了?”赵邯郸凑近一些去看,温热的鼻息扑在沈宁指尖,他不自觉地动了动,抖掉那些水汽。

“给你找点氯雷他定吃?”说完赵邯郸打算去翻药箱。沈宁听到他翻箱倒柜的声音,开口说:“已经消下去了。”

“你得注意点。”赵邯郸说,“一进来我就想说,这房子的灰尘有点太大了。尘螨不会让你过敏吗?”

沈宁顿了顿,感到手背上爬行的一点微痒。确实,这是一种可能。但他早就对空气中的尘埃视而不见了。

“那护工是真的不行。”赵邯郸说,“你都抠破了,他也不给你涂点药。”

“嗯。”沈宁应了一声。赵邯郸从中听出赞同的意味。

“换一个不就好了。也不至于拿玻璃扎人家。”

沈宁说:“他骚扰我。”

一阵尴尬的沉默。

护工帮他洗澡,他坐在椅子上脱裤子,半条腿动弹不得,裤管缠在腿上解不开。背上忽然一热,猥亵的手指滑到裤腰,蛇一样滑腻的触感随之攀上,有人在舔他。他摔杯,热水泼洒一地。从自己被烫到的程度来看,护工被泼得不轻。他拖着脚向椅子背后移动,被攥着受伤的脚踝拉下来。脚伤痛得他清醒,他甚至花了一秒时间去感谢这条脱不下来的裤子。手指浸在迅速冷却的水中,半途他摸到玻璃的碎片,想也不想就扎了过去。鲜红的血冒出,护工大叫一声跳起来,而他攥着玻璃,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

他对护工说,我可以捅你,反正我赔得起。

护工像条狗一样落荒而逃。

之后家里的人就开始避着他。他们不敢碰他,不敢把任何东西放在他手上,劝阻他出门并希望他卧床休养,最好是恢复视力之前一直卧床。奇异的是,他们从来不询问为什么,为什么护工手上扎着玻璃而沈宁的脚踝瘀肿得快爆开。他倒在水和碎玻璃中,却没有人询问他为什么跌倒。

这些事沈宁没法说给任何人听,在心里积压成化石。通常情况下他不会想起这件事。但赵邯郸的到来打开了阀,密密的气泡伴着往事一起喷涌上来,倾诉的欲望仿佛呕吐感,不吐不快。

赵邯郸在倾听时一直保持着静默,沈宁停下很久了,他还是没有说话。天阴了,云遮住太阳,屋子里没了光,只有蝉鸣嘶哑,一片又一片,永不会停似的。赵邯郸的呼吸似乎重了些,也可能是错觉,四边好像立起了许多空气墙,砰地撞上去,头破血流,又没有出路,无头苍蝇一样乱晃。

“你…”

沈宁刚刚开口,赵邯郸便握住了他的手,用力按一下,仿佛是达成了什么承诺。

“如果我遇到他我会揍他。”赵邯郸说。

沈宁的睫毛在震颤:“哦……是吗,那……谢谢?”

他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所以他此时的神色才如此难辨。

“不过很可惜。”

他第一次在赵邯郸面前睁开双眼,虹膜上幽光隐隐,没有光感地映出赵邯郸的脸,像掩上盖的古井,默不作声就枯竭。两面黑沉沉的大门闷声闭合,世界对他关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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